看着面前贫瘠的土地,继国岩胜认真考虑该如何回应缘一的话。
说来惭愧,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装死。
不是有那种说法吗?
如果是手无寸铁的人进入深山老林,不幸遇见庞然的猛兽,转身逃跑已无可能,悲惨的是连爬树也不会,这样的家伙想要活下来,似乎就只能扑倒在原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同时在内心苦苦祈求神明保佑,保佑这只猛兽在此之前已经饱餐一顿,因而看不上自己这干巴巴的死人的肉,大发善心能够饶自己一命。
可是,这一招对如今的继国岩胜来说是行不通的。
毕竟,这只绣花的野猪正是冲他而来。
直冲面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如果只是原地装死、不发一言,说不定这只野猪就会赖在他面前,不停地绣花、绣花、绣花、绣花、绣花、绣花——太恶心了!
想想那副画面都要作呕。
继国岩胜想清楚这些,于是只好不去在意缘一闪闪发亮看向自己的目光,而是盯住前方的土地,看着地里忙碌的人,逼着自己端正面孔,说出一些他此时应该说出的话:
“不借助继国城的力量,不借助鬼杀队的力量,能做到这些,你一直也在努力地生活吧,缘一?”
——虽然这份生活与继国城、鬼杀队里的生活相比,完全没什么出奇。
“拥有自己的土地,修建自己的房舍,得到周围人的认可,仔细一想,你已经成长为让人信赖的、可靠的男人了!”
——不是四岁、十四岁!他可是已经二十四岁了啊!!!
“看到你搭建起来的‘缘一的生活’,身为哥哥,我感到很欣慰。”
——还能说些什么呢?似乎已经编不出来了……
继国岩胜僵硬地露出欣慰状,忍住不去看弟弟的表情,从屋子里往屋子外走去。
而缘一,听到这一切的继国缘一,内心高兴得不得了。
事情顺利得像是一场美梦!
继国缘一兜着果子,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走到屋外的木廊上。
两兄弟席地而坐。
他坐在哥哥旁边,脸上的五官并无多大的变动,还是平直的眉毛、平和的双眼、缺少弧度的嘴唇,可是,一眼看过去,恍惚间就能感觉到,这么个大男人,脑袋上似乎开满了虚幻的花朵似的,浑身弥漫着快乐的氛围。
那些虚幻的花朵一朵又一朵绽放,吵到了另一边岩胜端正的氛围。
“……”
“……”
继国岩胜回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破天荒的,那个总是遵循古板的理论与德行思考的脑袋里灵光一现,他突然察觉到不对——他是不是,有点太过于溺爱缘一了?
毕竟刚刚的说法,冷静下来想想,其实哪里都显得非常牵强吧?
抛下了继国城的缘一,放弃鬼杀队选拔的缘一,对待这山林间谁也不在意的几亩薄田里,却反倒一脸珍视与开心。
从客观上来说,这样的他,人生可不是在走上坡路,从继国城主、鬼杀队日柱、山间老农——这可是非常不得了的下坡路啊!
连败家子都很难走上的可怕的道路,继国缘一却乐在其中!
多么可怕的事情!
结果身为缘一兄长的继国岩胜,应该担负起兄长的责任,好好教导弟弟不要不务正业、催促他尽快走上正途的继国岩胜,刚刚那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难以置信!
想清楚一切的继国岩胜脖子僵硬,几乎是“咔咔咔”将脖子转过来,看向身边的弟弟。
察觉到哥哥目光的缘一,立刻拿出一个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哥哥。
继国缘一:“想吃多少都有,我可以去摘!”
继国岩胜:“……”
继国缘一:“因为我是让人信赖的、可靠的男人!”
继国岩胜:“……”
——算了。
继国岩胜接过果子,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
他立刻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弟弟只有一年好活,事到如今,还纠结那些虚名根本毫无意义。
不知分寸的缘一、人生道路走歪的缘一、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的缘一,这些让身为哥哥的他打心眼里苦恼的缘一,说到底,最多也只能让他苦恼一年了。
之后,他就算想要去苦恼更多,也再做不到了。
想着这些的继国岩胜看着自己手上的红果子,发了一会儿呆。
他想到些别的更重要的事。
继国岩胜翻手把果子收起来,侧身认真看向缘一:
“你之前说,我束缚住你了?”
“诶?”
继国缘一眨了眨眼,快乐的氛围有所收敛。
继国岩胜却没有放过他。
明明一直在心里让自己不要去在意、不要去在意,可那些话还是在他脑内不断回响,他忍不住去在意缘一之前说过的话——鬼杀队是他的容身之地,他很感激,而继国岩胜,却束缚住了他?
——哈!
继国岩胜简直要气笑了。
——怎么能对他这个溺爱弟弟的哥哥说这种话?
真是岂有此理!
继国岩胜按捺住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缘一,以坚持的态度,非得他给出个说法来:
“你说,鬼杀队给了你容身之地,那么,我呢?我是那个束缚住你的人吗?”
继国缘一懵了:“……”
岩胜心想,如果弟弟点头,他就要——
那缘一未免也太过分了!
难不成是打心底里认为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吗?
简直是毫无道理的指责!
他可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继国岩胜从小的教养中,一个理想中的武家,应该具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如此内平外成,家族兴旺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他与缘一出生的继国家,父亲母亲是他的长辈,身为孩子,对父对母他无法置喙;
可与自己平辈的缘一,他们兄弟之间,难道他对待缘一不够友善吗?缘一对待他……为何缘一认为他是束缚呢?
继国岩胜从未遭受过如此可怕的指责!
能够忍受到如今才问出声,已经是他一直在控制自己了。
“……”
“……”
继国缘一咬着果子,看着愤怒的哥哥,果子从嘴里掉出来也不知道捡。
缘一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愤怒的样子。
当然了,面无表情的继国岩胜,此时看上去只是眉峰微聚,嘴角抿起来,双眸炯炯有神地紧盯着缘一。
那些沉静燃烧的愤怒的余焰被岩胜压制得很好,他实在很擅长克制自己的感情,如果让别人来看,一定想不到他已经愤怒到快要无法抑制的程度。
继国缘一被这样的哥哥吓了一大跳。
——诶?!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