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缘一半天做不出反应,于是继国岩胜耐住性子,慢吞吞地重复一遍:
“进屋之前你说的话,鬼杀队给了你容身之地,你很感激,而我……你认为我是你的束缚?”
继国缘一视线偏移开,去回想那段不久之前的对话。
想起来的瞬间他立刻摇头:“没有这回事!”
“……”
岩胜带着“你竟然还不承认”的错愕,不满地看着他。
继国缘一立刻明白自己又做了蠢事。
他做过的蠢事真是太多了,多到就算有时候想要稍加弥补,可因为要补的洞太多太多,于是扫眼望过去,只剩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的茫然。
如此,往事不可追,非继国缘一愿意的,他只好强迫自己忽略曾经做过的蠢事,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以一种无耻的坦然与白目去面对之后的生活。
这一招往往很有效。
在继国城里,他是众人畏惧的城主,威名远扬之下,有时候与他人说话都会引来对方恐惧的颤抖,那么,就算他不慎做出些冒犯的蠢事,相比做蠢事的他自己,说不定是那个被冒犯的人更害怕事态扩大——他的沉默就成了一件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事。
在鬼杀队里,他是厉害的月柱的兄弟,有哥哥的庇护在,虽然有时候也会做些蠢事,可不知怎么回事,就算同样是做了蠢事,这时候的继国缘一却莫名其妙有了些底气,就算是做错了事,他面无表情、正直地看过去——大概是因为害怕他身后的月柱哥哥吧?总之没有人为此来找他麻烦。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可是现在,他犯蠢的对象,变成了他仰仗的兄长!
这可真是——
这——
说起来——
也就是说——
继国缘一脑子里卡顿半天,那些好久没有运作过的版块,如今“咔咔啦啦”地被主人紧急压榨,除了力不从心的哀叹,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出现。
继国缘一:“……”
他慢吞吞收回目光,伸手把掉在地上的半个果子捡起来,扔到廊下,做完这一切他稍微镇定了一些,于是尝试组织语言:
“我不是这个意思。”
继国岩胜:“哦?”
继国缘一不敢看哥哥,要是看到哥哥那张生气的脸,他这一团乱麻的脑子肯定更加不中用,什么都想不出来。
可要是什么都不说地沉默下去——兄长不是继国城里他的下属,也不是鬼杀队里敬畏月柱的剑士,他是一个坚持真理的高尚武士,可不会因为继国缘一的无耻就对他不管不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要是他们的兄弟关系,因为这件事情受到影响,那么继国缘一、只剩下一年寿命的继国缘一肯定会死不瞑目的!
快点思考啊!没用的大脑!
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继国缘一后背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他从那堆果子里挑出好吃的一些递给旁边的哥哥,嘴上拖拖拉拉地进行说明:
“我不是这个意思。之前兄长问我,你有没有束缚我——【束缚】,就是用网或者布把一个人包起来的意思吧?”
继国岩胜:“……”
他想,不,【束缚】应该不是具体到用网或者布、需要这么限定方式的词。
按照他记得的解释,【束缚】一般是指缠绕捆绑,比喻拘束或限制,可以用在实物的肉体上的限制,也可以是非实物的精神上的限制。
可要是和缘一争论一个词语的释义对错与否,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不想成为傻瓜的继国岩胜只好沉默着,等待弟弟的下文。
继国缘一的下文也是慢吞吞,一边思考一边诉说:
“我加入鬼杀队之后,来到兄长身边,就感觉……感觉兄长包住了我——不仅仅是因为【俘虏】的身份,比这个更多的,在鬼杀队里,好多人都认识我,因为我和兄长是双生兄弟,长得很像吧?然后,在我介绍自己之前:
‘啊!我知道!是岩胜大人的弟弟,继国缘一?’
就会有人兴高采烈地和我打招呼。”
继国岩胜:“……”
继国缘一努力回忆自己刚刚加入鬼杀队时候发生的事:
“他们告诉我,因为之前,在剑技上向月柱求教,从兄长的嘴里知道我的存在,如今见到了我本人,对我充满好奇,想要知道,我是否如兄长描述的那样,是个厉害的人——”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真是过誉了啊!
连该怎么和其他人搭话都搞不清楚的我,隐约为自己之后要怎么办而担心的我,莫名其妙的,因为这些事情,一下子,一点儿阻碍也没有,就变成了鬼杀队的一员……”
“之后,在具体的任务执行里,按照兄长嘱咐过的规则去做,在期限内到达约定的地点,循着鬼的气息,就能够拯救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
我还是拿着刀,但是,这一次,拿刀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可怕,就算再次挥刀,挥刀斩断了一个家伙的命,在这样做之后,结果比以前每一次都要好得多,活下来的人会感激我,没有活下来的人……我来晚了,可至少,也算是拯救了其他的人?”
“再之后,就是现在了,即将在二十五岁死去的我——应该是很可怕的事情吧?但是被兄长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却感觉心情很平静,当然也会觉得可怕,但是更多的还是平静。
到现在为止也是,虽然是很可怕的死亡,可兄长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因此就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因为……”
继国缘一笨拙地用手比划着,努力向兄长形容胸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兄长包住了一样,从继国城,被兄长带走之后就是这样,有种不再那么恐惧未来的安心感,现在和兄长说这些的时候也是——我刚刚,是不是说了蠢话?惹兄长生气了吧?
对不起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在兄长说到关于【束缚】这一类的话题的时候,不清楚这份感觉,被包裹住的感觉,是不是也是【束缚】的一种呢?”
继国岩胜:“……”
这真是……他二十多年来,听过的最恶心的话。
继国岩胜努力克制,还是没忍住在脸上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好恶心。”
他这么说道。
继国缘一大惊失色:“诶?恶心?”
不不不!无论如何!评价也不该是恶心吧!
虽然兄长的心情,好像不再愤怒了,这是一件好事——但是恶心?恶心?!
继国缘一的心情急转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