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欢欢喜喜出门去,沉默无言地回来。
到晚间的时候,继国岩胜认为事情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他只好去到缘一的房间,率先出声打破僵局:“不要闹脾气了。”
继国缘一拉门的手放下,沉默地转身往房里走:“……”
他认为哥哥在倒打一耙。
继国岩胜看着这样的缘一,实在没辙。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样的事。
如果缘一不愿意呢?
其他的人,鬼杀队的其他的柱,又或者是地位更尊崇些的主公,他其实都有思路说服——不死药、化鬼之事,如果连柱转化的鬼都无法认同,那么队里是不是已经沦为狭隘的人类主义了呢?
队里有些表现活跃的剑士,拥有可以将鬼的血肉短暂化用于自身的特殊能力,面对这样的家伙,鬼杀队在考察过心性之后,依旧积极培养,显然,只要能够灭杀恶鬼,就算手段过激一点儿,大家其实都沉默着放任了。
所以他擅自将猫柱转化为鬼,就算之后要向主公请罪,继国岩胜却并不认为这事儿毫无转机。
只要能够说出道理,将力量用在正途上,岩胜不认为【鬼】与【人】有多大不同。
更何况鬼杀队的正途就一定是所谓的【正途】吗?
恶鬼灭杀、恶鬼灭杀、恶鬼灭杀、恶鬼灭杀、恶鬼灭杀、恶鬼灭杀……
将对【鬼】的仇恨揉入骨血,一代又一代流传,早死的主公,惨死的同袍,墓园里数不清的墓碑,月屋里鬼的哀嚎,这种种叠加在一起,鬼杀队的【正途】上满是鬼的尸骸血肉,继国岩胜已经习惯了。
习惯每一个上位者,将通往自己目标的那条小径称之为【正途】。
可惜继国缘一在意这些。
他是个笨蛋,就算活到弱冠,也不过是个弱冠的笨蛋,而且他命中注定无法成为而立之年的笨蛋了。
继国岩胜觉得自己和笨蛋计较这些实在是没道理。
他其实并不在意缘一是否赞同他的行为,又或者是否感激他的行为,他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缘一能按照他计划的那样去做,这样就够了。
可要是缘一不愿意,那么事情就难办了。
迄今为止,继国岩胜也没找到能够强硬应对继国缘一的办法,他缺乏足以抗衡继国缘一的强大力量,其他人就更不消说。
当继国缘一说“不”,事情就会陷入僵局,谁也无法强迫他。
下药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可如今他的计划,神志不清的缘一未必可以圆满完成,只要有一点点、一点点影响到缘一的长生的瑕疵,继国岩胜就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继国岩胜对继国缘一毫无办法。
更可悲的是,能让他忧愁的时间是有限的,如今为止,只剩一年。
从那一天开始,继国岩胜身体里像是多了一只漏钟,滴滴答答不停运转,太阳升起的时候,月亮升起的时候,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告诉他他的兄弟还能活多久。
继国岩胜被这漏钟吵得彻夜难眠、无法安枕。
如今缘一摆出不愿意配合的姿态,继国岩胜只好按捺住自己的焦急与困惑,回想过去那些行之有效的手段,当他这么回忆的时候,示弱的话语就脱口而出了:
“我想让你活着。”
那个拒绝交流的背影果然被触动到,继国缘一立刻就想转身过来看他,转身到一半想起如今兄弟两个正在闹矛盾,于是缘一僵硬地又将身子转回去:
“……”
继国岩胜迈步走进房间,背手将身后的门合上。
他慢吞吞走到缘一身边,一边在心里琢磨之后该说的言辞,一边去看缘一在干些什么——日柱大人正在护理自己的日轮刀,黑色的打刀被拆解一地,白色的亚麻布与丁子油放在一边。
护理日轮刀,这对继国缘一来说是个不常做的事。
以此为佐证,岩胜猜测缘一的心情一定非常差劲。
那么他说服的任务就更加艰巨了。
岩胜放下腰上的日轮刀,坐在弟弟身边,看着弟弟在那里沉默地护理刀具,拿起刀锷用布巾擦拭,一点一点,不放过任何角落地擦拭上油——继国缘一干得聚精会神,好像旁边根本没有多出一个人似的,一点儿注意力也不往旁人身上放。
继国岩胜只好率先开口:
“我明白了,你不想成为鬼,就算是保有人性的、拥有记忆的那种,也不愿意——是这个意思吗?”
“……”继国缘一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摸了摸手上的铁块,终于舍得给哥哥一个眼神,“如果猫太郎知道会是现在这样,没有记忆,也没有人性,他未必会答应我们的请求。”
岩胜想,至少他开口说话了,虽然这话不好听。
只要能谈,一切都好说。
继国岩胜:“可阿蓼夫人很高兴,他们的孩子,小葵小姐也很高兴,猫太郎不正是为了这个结果才去尝试的吗?”
继国缘一迟钝地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阴影,岩胜恍然察觉到缘一的眉眼非常漂亮,低头的时候总透露出一种不属于常世的悲悯。
神佛般的继国缘一开口:“猫太郎已经不在了。”
继国岩胜:“……”
继国缘一:“为了躲避悲惨的未来,选择了另一种悲惨的未来——为这个未来做出选择的人已经不在了,猫太郎到底如何看待这个结局,兄长和我都不会知道了。”
“……”
“……”
继国岩胜怔怔看着弟弟的脸,他心中逐渐不耐起来,语气开始变得硬邦邦的:
“他事前就知道的不是吗?相比死亡,无论以何种姿态,都想要陪伴在妻女身边,他做出了选择,阿蓼夫人与小葵小姐接受了他的选择,并欣然接纳——这还不够吗?你到底在纠缠些什么?”
继国缘一沉浸在只有自己知道的悲伤中。
他看着岩胜,轻声询问:“可是我不愿意,这是我的选择,兄长不愿意接受吗?”
“……”
“……”
窄小的客房里,烛火微微摇曳,窗外的月亮倒是很明亮,映得房内沉默的两人分外清晰。
继国岩胜听着刚刚弟弟所说的话,目光闪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