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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屋敷非常乐意分享他的过去。

倒不如说,对于过去那些年的事,他心里想了许多,堆了许多,可真能说出来的寥寥无几,于是那些无法诉诸于口的想法只能堆积,堆积在他心底里谁也无法察觉的角落,坍塌,腐烂,发出让人作呕的臭味。

可是,今天就是最后一日了。

他早晨、也可能是中午,又或者是晚上——瞎子是分不清楚时间的,总之他从昏沉沉的睡梦中苏醒,一直压在胸口的沉甸甸的重量消失了,呼吸通畅,说话的力气有了,连冰凉木僵的手脚都可以动作起来。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他意识到,就是今日了。

他的生命断绝之日,就是今日。

“我要死了。”

他这么对守在身边的妻子说道。

产屋敷夫人用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温柔地说道:

“今天精神不是好了很多吗?后头会越来越好的!”

那声音里满怀炽烈的感情,让听到这些的产屋敷感到不愉。

他面无表情地重复:“我要死了。”

于是脸上的那只手僵住了,夫人发出一声错觉似的压抑的泣音,之后她收回手,端正地坐好,回应说:

“我知道了,一切都会安排下去的。”

一切都会安排下去的。

在产屋敷还能看到一些光影的时候,那时候他的身体还不至于糟糕到如此的地步,因此将今日之事早早地安排好,并命令族里的所有人一定要遵从。

那时候,他的两个孩子守在他的床边。

黑头发的叫做尡哉,他会是产屋敷下一任的家主,继承与父亲、祖父一模一样的命运;

白头发的叫做弥生,长大后她会嫁入与产屋敷累世交好的武士之家,改掉姓氏,作为武士的妻子平安终老。

产屋敷对自己的孩子感情很复杂。

他病重时隐约听到妻子对孩子们轻声的叮嘱:

“父亲精神不好,你们不要总是去打扰他,让父亲好好休息,他休养好身体就会唤你们过来。”

——她知道的。

产屋敷脑子里闪过这样的明悟,立刻的,他心中生出一些无法忽视的愧疚来,而下一刻,色彩更深重的黑色的绝望又淹没了他。

——算了,挣扎或者改变,他什么也做不到。

产屋敷缠绵病榻,与产屋敷夫人说的那些宽慰他的话截然相反,他一日比一日更靠近死亡,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他的身体如风中残烛,只差一阵风就能熄灭。

更糟糕的是,鬼杀队的状况也不算好。

曾经大家寄予厚望的呼吸法与斑纹,如今看来,所谓的斑纹不过是向天借寿,优秀的剑士一个接一个死去,并不是死在鬼的手下,而是在二十五岁的斑纹诅咒下。

月柱宣布消息的时候,猫柱与月柱发生争吵,一句句喝问,那时候产屋敷就站在屋子的廊下,妻子伴在身边牢牢搀扶住他不中用的身体。

那时候……产屋敷其实有点走神了。

——二十五岁的斑纹诅咒……

他想着这一类的事,下意识计算着自己的生辰,于是那个好笑的对比就显露出来——现任鬼杀队的主公,其实刚过弱冠。

拖着这副喘不上气的身体,他必然活不过二十五岁——不!连能不能活到明年这个时候都不知道。

斑纹诅咒……

真希望这样美好的诅咒能够降临在他身上。

他会成为强壮的剑士,在这美丽的大地上旅行,沿途斩除恶鬼,留下自己的名字,成为了不起的男人。

他小时候的梦想不正是如此吗?

那是他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

这样无望的命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产屋敷渴望着停下的这一日到来。

如今,这一日终于到来了。

一片黑暗之中,妻子温柔地帮他擦去脸上的汗水与血迹,鬼所在的那个方向,熟悉的、曾经属于月柱、如今属于黑死牟的声音传来: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产屋敷吃力地伸出手,将妻子对他的保护推拒开,感受到他的意志,产屋敷夫人非常不愿意,却还是顺从地退开了一些。

产屋敷说:“是,在八岁时候的梦境中,我就见到了这一切。”

“……”

“鬼王,鬼舞辻无惨的名字,也是在梦中得知。”

“……”

“很奇怪吗?产屋敷的家主世代身体孱弱,却有预知的能力,能够及时避开灾祸、延续血脉,今日之事,八岁的我就知道了。”

鬼立刻感到不解:“既然如此,为何接纳我……进入鬼杀队?”

产屋敷笑了,他喉咙里又发出那种沉闷且危险的笑音,妻子担心地握住他的手,他没有反抗,只是笑着回答道:

“【命运】……可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东西。

蛛网上的小虫无论如何挣扎,从落在蛛网上的那一刻开始,它的命运已经注定。

你也是一样。

继国岩胜,黑死牟,无论是谁,与无惨的相遇,是你的命运,你的选择,是早就决定好的东西——你应该非常理解这一点吧?”

鬼没有说话:“……”

从那边,传来刀刃入鞘的声响。

金属与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有些刺耳,听到的人不自觉神经绷紧,立刻会联想到一些不幸之事。

而产屋敷并无畏惧。

继国岩胜今日赶来,是为了他的头颅,他早已明白。

可他并无畏惧。

就算不是死在黑死牟的刀下,他也会死在冰冷的床榻上。

他的死早已注定,他在八岁那年就知道,这是他的命运。

鬼收好杀人的利刃,在他床边坐下,对他说话:“告诉我。”

——告诉我。

真是没头没脑的话,表意不明,目的不明,别的人听到肯定一头雾水,可产屋敷听懂了。

这从人转变为鬼、却依旧抱有人类意志的家伙,在向他询问【命运】。

“哈哈……”

产屋敷又想笑了。

可【笑】对他的身体来说负担太重。

妻子立刻在一边伸出手,抚上他的胸膛,希望这样的动作可以缓解他的痛楚。

产屋敷将妻子的手拂开。

他倒在乱糟糟的被褥间,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在他身边的,一个是舍弃人类身份的恶鬼,今夜专为夺取他的头颅而来;一个是相伴他快有十来年的妻子,一直对他不离不弃。

今夜他必定会死。

可是啊……雪鸣,你可以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