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胜先生——”
“叫我黑死牟。”
产屋敷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黑死牟先生——”
过了会儿,他才继续说道:
“众所周知,鬼杀队的敌人是鬼;那么产屋敷的敌人是谁?”
黑死牟:“……”
他不回答并非是不知道答案,而是站在他的立场,回答这个问题实在不应该。
更何况,在无惨大人看来,产屋敷真的算是他的敌人吗?
对无惨大人而言,他在这世间唯一的敌人,分明是致命的太阳。
在此之外,产屋敷与他的鬼杀队,不过是纠缠不休的苍蝇罢了。
黑死牟在心里做出如此判断。
旁边的产屋敷则笑着说出来:
“父亲的父亲告诉父亲,产屋敷的敌人是食人灾祸的源头,是鬼王。”
“鬼王曾经是产屋敷的一支,那时候是平安时代,产屋敷还不叫产屋敷。鬼王与我们血脉同源,他是家族中体弱的一位,想要活下去,最后向祸津日神献祭,掌管厄运灾祸的神只接纳了他,给予他健康的身体,代价是以人为食。”
“可这世界是平衡的,灾祸诞生的瞬间,就要留下消解灾祸的钥匙。于是同一时间,另一位神直毗神将铲除鬼王的使命赋予产屋敷,同源诞生的灾祸,将由同源消解——至于产屋敷是如何想的,想必神明没有想过。”
“我纠缠父亲许久,他才在母亲的劝说下,将这些告诉我。之后他又说,让我不要完全相信这些,因为神明之类的存在,距离人世实在是太远了,高天原与苇原中国并非是一个世界,云中之国的神明为何要将使命赋予一个微末的人类家族?”
“他让我自己去看、去听、去想、去思考这些……”
漫长的沉默。
黑死牟没有说话。
雪鸣夫人没有说话。
产屋敷也不说话。
只有院子里间或地传来草虫的鸣叫,起伏交错,生机勃勃又有些噪耳,带来些鲜活的气息。
可见这片老宅,实际并非产屋敷形容里死气沉沉的腐朽之地,自有生命在其中生存延续。
过了一会儿,产屋敷的家主才找回精神,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谁也没看,平静地说出自己的判断:
“姑母说得没有错,父亲他……的确是个软弱之人。”
“如果直接告诉我,鬼王是祸津日神的眷属,代表邪恶与灾祸,产屋敷是神直毗神的眷属,代表净化与善良,那么我什么也不会怀疑,我会带着高尚的心情走在除鬼的道路上,这其中遭遇的一切艰难险阻,不过是为了获得更伟大的胜利,所必要的付出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一切付出,都是为了更伟大的胜利!更光辉的未来!我死后说不定可以被神直毗神接引上高天原,成为其中的一员……”
“可父亲却告诉我,让我去听、去看、去好好思考这些。”
“那么我能想到什么呢?”
“为什么是产屋敷?为什么是我?”
“这样孱弱的身体,这样悲哀的命运,这样遥不可及的可怕的敌人,五百年啊!整整五百年!产屋敷的代际更替多得可怕,伟大的家主成了字面意义上的消耗品!鬼杀队武士的尸骨将后山的墓园填满,坟堆一个接一个的隆起,还要朝着远远的不知道哪里的深处蔓延!”
“这里分明是人类的苇原中国,可产屋敷被死去的人包围,竟在人间就踏入了黄泉国。”
“因为神明的恩赐,产屋敷一族倚仗每一代主事人还不错的能力,驱动这个富裕又死气沉沉的家族不断前进,家族不断前进,鬼杀队不断长大,这一切的背后,黄泉国的领地同样疯狂扩张——怎么会有这样的命运?”
“落在我身上的,竟然是这样的命运……”
呢喃着,产屋敷又陷入到思考之中。
身边的夫人担心地为他轻轻擦拭脖颈处的汗水。
“……”
“……”
“……”
黑死牟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在脑海里思索刚刚产屋敷说出来的话。
真是不可思议。
也就是在他面前了,要是在鬼杀队面前流露出这一面,鬼杀队下一刻就要暴动解体、各立门户了吧——毕竟是由武夫组成的武装组织,大家能够听从主公的命令形式,一是产屋敷出钱,负责队里的一切支出,二则是大家都被对【鬼】的憎恨拧成一股绳,因而在大方向上从未有过争论。
产屋敷的家主是一位有钱、有胸怀、也有魄力的人。
先代如此,这位亦然。
武夫是很好满足的,给他足够的钱,再给他足够多的赞扬,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可要是武夫发现,自己头上的主公,微笑不过是粉饰的面具,面具下实际是个摇摆怯懦之人……
怎么能对武夫露出脖颈呢?
怎么能拿这个去考验武夫?
日本毕竟有下克上的优良传统,主公手无缚鸡之力,产屋敷又有巨资,这不正如小儿持金过闹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黑死牟心中涌现出一些莫名的情绪来。
——这是个好机会啊!
他想了想,主要思量了一番刚将自己纳入麾下的、如今的主公鬼舞辻无惨,再望望眼前全然放弃反抗、睡在自己面前的先代的主公产屋敷。
那个从脑海中浮现而出的主意就显得愈发可行了。
“你要与神明为敌吗?产屋敷。”
黑死牟问出声。
“……”
“……”
产屋敷与他的夫人毫无反应。
黑死牟心想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委婉,于是他的下一个问题更加直白:
“那么,成为鬼不就好了吗?”
产屋敷转头,呆呆地看向他的方向。
夫人同样转头,受到惊吓一样,睁大眼睛看着他。
黑死牟毫无口出狂言的自觉。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因而出言鼓动起来:
“作为人将于今夜死去的你,以鬼的身份,可以活下去。”
“无论是你,你的妻子,你的孩子,都可以活下去。”
“以灾厄的力量斩断悲惨命运的连锁,这不正是你所期待的吗?”
在场的两个人,谁也没给出回答:
“……”
“……”
房间之外,虫鸣阵阵。
黑死牟心里暗暗想到,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无惨大人知道了一定会满意地大笑出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