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产屋敷的宅邸之后,你在山林间隐匿一日,第二个太阳落下的夜晚,你赶往月屋。
那片深处平原的庞大建筑,其实很好找,你的速度不慢,披星戴月地前行,没多久就到了地方。
与一片死寂毫无人声的鬼杀队总部不同,月屋紧闭的门内隐约传来人群的声响。
他们行走,他们坐立,他们对话。
月亮高悬天际,月屋中的人与鬼度过这与往常别无不同的一日。
你用腰间的钥匙打开月屋侧边的门,打晕听到动静迎上来的众。
在月屋中行走时,你略微思忖一番,脸上传来痒痒的体会,那些多出的眼睛全数闭上,钻进皮肉。
月下行走的你,眼眸半阖,只看外貌体型,与做人时候的你,并无差别。
于是见到第二位众的时候,他眼睛一亮就迎上前来:“月柱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你一边走一边将手盖在虚哭神去的刀柄上,面上如常询问他:“我离开的时日里有大事发生吗?”
众跟着你的脚步,乐呵呵地禀告:“和您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大家对待鬼都非常谨慎,没有鬼出逃,一切都好。”
他顿了一下,又告诉你:“您离开之后,日柱大人有点儿不高兴,好像要去找主公评理,之后他没有再回来。”
你的脚步微不可察的一顿。
——继国缘一……
众继续告诉你:“日柱大人拜托我们,在您回来之后,将消息传给他,您看——”
他悄悄摸摸地打量你的神色,脸上有股藏不住的对他人密事的好奇。
对你来说,这好奇非常扎眼。
你几乎下意识皱了一下眉毛,闭了闭眼,让他不至于看清你碎瓷样的瞳孔。
好在此处光线黯淡,连月光也无法袭入,在你身侧的众无法看清你的脸色。
他只是悄悄瞥了一眼,又敬畏地收回目光。
你说:“随你。”
众大惊:“诶?随我吗?”
你点点头。
众继续大惊:“我可以将您的事情告诉日柱大人吗?”
你:“……随你。”
你想,就算继国缘一赶来,你也早就离开了,你不会在月屋耽搁太久,今夜来,今夜走。
而收到消息的继国缘一……
正如继国岩胜总是追寻着他的影子一样,这一回,似乎轮到他来追寻黑死牟的影子了。
你并未从这样的转变中获得乐趣。
倒不如说,继国缘一,你对这个人拥有非常复杂的感情,如今鬼血将一切感情压下,你终于可以稍具理智地客观看待这个男人。
黑死牟对继国缘一的想法,与继国岩胜对继国缘一的想法一致。
你想,还是不要与他相见为好。
继国岩胜拘泥于深重的自我厌弃,而你,你只是不想死在他的刀下。
如今的你,体内鬼血尚未稳定,月之呼吸的剑技与鬼的躯体未曾完全磨合,鲁莽地出现在他面前,恐怕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当然了,以上的衡量可能是借口,可无论借口还是事实,你的心都格外诚实地告诉你:
——还是不要相见为好。
那么,你就不再纠结了。
还是不要相见为好。
你让身后的众退下,又告诉他,今日你回来,只是拿些东西,稍后就走,不必惊动其他人。
众脸上的惊讶消失,流露出一点儿失落来:“您不会在月屋久留啊……”
你点头。
他不再追随你向前,待你走了两步,身后告退的声音传来,众走向另一个方向。
你想,就这样倒是不错,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走,不要惊动太多人。
你打开一扇又一扇门,关上一扇又一扇门,终于来到自己的小院。
小院大概每日有人打扫,所以落灰不多,你推开门,走进之前的房间,打开床边的暗格,拿出里头的那个木头箱子。
这就是你的目的。
你会毁掉它。
作为人时候的一切,在做鬼的时候便化作累赘,堆积在心上,心房泵出的鬼血都带上恶心的味道,让你感到不适。
应该是舍弃得还不够多吧?
你如此推测。
于是,只剩下这最后一点遗留了。
继国岩胜人性的遗留,你要毁掉它。
在院子里生了火,你将旁边的木箱打开,将里头那些或者厚或者薄,但是满满当当塞满箱子的信件都拿出来,一封接一封地填进面前暗红色的火焰里。
火苗舔舐着白纸,将雪白的纸张、黑色的墨字全部烧成轻盈的灰烬,那些讨厌的、一遍遍的“兄长”就在火焰里消失、四散,曾经烦恼的源泉轻而易举被毁灭,再也不会搅扰你的心,再也不会被旁人发现。
一封又一封。
你将最后一封信扔进火堆里。
那些扬不起来的纸灰还维持着脆弱的信纸假象,堆在一起,缝隙里明灭着瑰丽却难以为继的焰火。
你将箱子里唯一剩下的笛子拿出来,往火堆里捅了捅,保证这火焰烧得更炽烈,可以烧尽一切。
之后,你把手里的笛子也扔进去,坐在火边烤火。
火焰吞噬一切,火之旁的箱子已经空了。
“我讨厌你。”
你对着眼前温暖的焰火如此说道。
“这世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你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除了你,没人知道。
“……”
你看着眼前燃料耗尽、逐渐熄灭的火堆,眼里逐渐地流露出迷茫来。
你想,你已经将自己最后人性的残余全数毁灭,既然如此,为何刚刚还要说出那样的话呢?
关于【讨厌】的话语,脱口而出,不受控制,可是,身为鬼的黑死牟怎么会讨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剑士?
你捻起火堆边残存的一张碎片,不规则的稿纸上写着脏污的文字,在火光下模模糊糊可以辨认:
“……兄长大人,何时可以与你再见……”
这句话之前,他说了些什么?
这句话之后,他说了些什么?
鬼的冷冰冰的心脏之中,你突然感受到疼痛。
你将散落的另外一些可以找到的纸片捡起,那上面只剩下只言片语:
“兄长……”
“……思念……”
“母亲在的话……”
“天气冷了……”
你将这些带着温热的纸片拢在手心,呆呆地看着。
有温热的水滴落在你的手上,那些稚拙的文字更加模糊难辨。
你想,为何,人心的残留,就是无法毁灭呢?
你分明已经舍弃一切,成为恶鬼……
为何……他无法从你的生命中消失呢?就像从未存在过那样。
这世界上……不会有比继国缘一更加可恨的人了,他是继国岩胜的弟弟,是神明赐予这世间的孩子,是绝对光辉的太阳,是……是你决意隐匿于阴影下的症结。
你是如此地憎恶他。
你是如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