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昭阳公主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歉意与自责。
“此事……是本宫疏忽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本宫只想着让你保护外公,却忘了,你才是那个唯一能追查到真凶的人。那凶徒为了自保,必然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想尽一切办法除掉你。”
她看着陆长平,竟是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说起来,或许你现在,比我的外公更需要保护。”
陆长平扯了扯嘴角,心中暗道,这位公主殿下倒是看得通透,说的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还没等他开口,昭阳公主那双清冷的眼眸之中,却毫无征兆地,猛地亮起了一道璀璨的光!
“陆总旗,”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掩的兴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陆长平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问道:“公主殿下此话何意?如何将计就计?”
“很简单!”
昭阳公主站起身,在亭中踱了两步,思路清晰无比,“既然那凶手一定会对付你,因为只有你能找到他,那这便是他最大的破绽,也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只要我们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保你的绝对安全,那我们便可以布下一个天罗地网,以你为饵,引他自己送上门来!让他以为能将你除去,却不知自己早已是瓮中之鳖!”
听完这个计划,陆长平的心,瞬间变得更加复杂。
在他的观察中,昭阳公主说出这个办法时,神情真挚,眼神明亮,没有半分虚假,就好像是真心实意地在为他出谋划策,想帮他抓住真凶。
可他心中,另一个声音却在疯狂地叫嚣。
如果……如果她真的和那个凶手有关系,那这个所谓的“将计就计”,会不会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陷阱?
她主动提出这个计划,让自己配合,再在所谓的“陷阱”之中,动一些不为人知的手脚,借凶手之手,将自己这个最大的威胁彻底抹除?
一瞬间,陆长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眼前这位清丽脱俗,言辞恳切的公主,第一次感觉,自己或许真的低估了这位皇城之中,以“聪慧过人”着称的女子。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仔细权衡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迎着昭阳公主那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此计甚妙,下官觉得可行。”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只是……那凶徒手段太过诡异,寻常高手,恐怕根本保护不了下官。若是那陷阱有半分疏漏,下官怕是性命难保。”
这便是他的试探。
他要看看,昭阳公主在听到这个“难题”后,会有何反应。
如果她真的心怀鬼胎,必然会想方设法地淡化这个风险,用一些普通的高手,或其他理由来搪塞自己,以便于她在其中动手脚。
然而,昭阳公主的反应,却再次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见她闻言,非但没有半分迟疑,反而重重地一拍手,脸上露出了“理当如此”的表情!
“陆总旗所言极是!此事关乎你的性命,绝不能有半分马虎!”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你放心!若是真要用这一招,你便随我一同去见父皇!我一定亲自说服父皇,让他派出宫中真正的顶尖高手,护你周全!”
她看着陆长平,眼神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然。
“即便父皇不肯出手,我们也要想办法,请动那些隐于宫中的供奉!总之,绝对不能让你陆总旗出任何一点事情!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我便会对此百分之百负责!”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陆长平看着她那副信誓旦旦,仿佛要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心中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怀疑,瞬间又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他挠了挠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
眼前这位公主,究竟是敌是友?
她这番表现,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演技已经高到了一个他无法企及的境界?
罢了。
陆长平心中长叹一声,暂时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
无论如何,还是先按照自己的原计划行事。
“公主殿下深明大义,下官佩服。”
他再次躬身行礼,声音诚恳,“不过‘将计就计’乃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动用。眼下,还是拙荆的安危最为紧要。”
他看着昭阳公主,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下官如今身负保护文丞相的重任,实在无法分身。所以……斗胆恳请公主殿下,能派些人手,在白日里,去下官的寒舍,代为照看拙荆一二。”
昭阳公主闻言,没有半分犹豫,竟是干脆利落地一拍胸脯,那动作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英气。
“此事包在本宫身上!”
陆长平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让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屈尊降贵,去保护一个臣子的家眷,这在整个周朝,恐怕都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可眼前这位昭阳公主,却答应得如此爽快。
“陆总旗稍等片刻。”
昭阳公主说着,转身便进了内殿,“本宫去去就来。”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她重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四名气息沉凝,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宫女。
这四名宫女,竟个个都是开窍境的好手。
“走吧。”
昭阳公主对着陆长平微微颔首。
陆长平看到对方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下来,也是无可奈何。
只能点点头。
两人当即一同离开了这座僻静的宫苑,穿过重重宫门,回到了皇城的街道上。
在宫门口,两人分道扬镳。
昭阳公主的车驾,直接调转方向,朝着他家的方向,缓缓驶去。
与昭阳公主分开后,陆长平本打算径直返回文丞相府。
他刚准备穿过最后一道宫门,离开这片禁地,一道身影却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廊柱后闪了出来,恰好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长平的脚步猛地一顿,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这张脸,他认得。
前后几次,都是这个太监过来寻他,将他带去见昭阳公主。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完了。
自己来皇宫找昭阳公主的事,又被那位刁蛮任性的乐安公主知道了。
陆长平心中暗自叫苦,他几乎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何等麻烦的局面。
果不其然,那太监对着他躬了躬身,脸上挂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声音尖细。
“陆总旗,我们家公主殿下有请。”
陆长平心中长叹一声,面上却不敢有半分不敬,只能对着那太监抱了抱拳。
“有劳公公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重重宫门,绕过几座花园,最终在一处比昭阳公主那儿还要华美几分的宫苑前停下。
那太监将他引至一间待客的偏厅,便躬身退下,只留下一句“还请陆总旗在此稍候片刻”。
陆长平独自一人坐在厅中,静静等候。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桌上的茶水换了两次,早已失了热气。
就在陆长平的耐心即将告罄之际,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终于从门外传来。
房门被推开,乐安公主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款步而入。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华丽宫装,裙摆上绣着展翅欲飞的彩凤,发髻高耸,插满了珠翠玉簪,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皇家的威仪与傲气。
她走到主位坐下,那双美丽的杏眼在陆长平身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陆总旗日理万机,怎么会突然到本宫这里来?本宫倒是有失远迎了。”
陆长平心中无奈,也不知道这位公主,卖的是什么关子,只能站起身,对着她躬身一揖。
“公主殿下言重了,可是……不是您请下官过来的嘛……”
“哼。”
乐安公主轻哼一声,那张娇俏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毫不掩饰的不悦,声音也陡然拔高了几分。
“你也知道是本宫请你,你才肯来?本宫若是不请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都不踏进我这宫门半步了?”
她猛地一拍扶手,那双美丽的杏眼死死地瞪着陆长平,充满了质问。
“天天往昭阳那个狐媚子那里跑,你什么意思?你是看不起本宫吗?!”
陆长平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中对这位公主的蛮不讲理,又有了新的认知。
但他脸上却不敢有半分不耐,只能再次躬身,语气诚恳地解释道:“公主殿下误会了,下官绝无此意。下官今日去找昭阳公主,实乃是有正事相商。”
“正事?”
乐安公主闻言,脸上的怒气更盛,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炸了毛。
“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你的意思是,找本宫,就不能谈正事了吗?!”
陆长平心中叫苦不迭,他终于学乖了,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跟这位公主殿下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自己今天若是不顺着她的话说,恐怕是别想安然走出这道宫门了。
他心中飞速地盘算着,脸上立刻挤出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崇拜”。
“那当然不是了!”
他看着乐安公主,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找乐安公主您,那必然是要商议更重要的正事才行!眼下这桩小事,太过简单,太过微不足道,根本就不需要公主殿下您亲自出马,否则,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这番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违心,脸上火辣辣的。
然而,乐安公主听完,那张布满了怒气的俏脸,却如同雨后初晴般,瞬间多云转晴。
她脸上的怒意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压抑不住的得意。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陆长平,嘴角微微上扬。
“你的意思是,昭阳那个女人,比不上本宫了?”
陆长平心中暗道,总算是把这位小祖宗给哄住了。
他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语气愈发肯定:“总之,现在的这件事情,确实还不需要公主殿下您亲自出马。”
“嗯。”
乐安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放下茶杯,看着陆长平,脸上那副“算你识相”的表情,毫不掩饰。
“很好,你说的很好,这个回答,本宫很满意。”
陆长平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以为今天这关,总算是过去了。
可还没等他这口气彻底松下来,乐安公主那双美丽的杏眼珠子一转,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审视。
“但我也知道,你肯定是在说假话。”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你是不是以为,本宫很好骗?”
陆长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中那份刚刚落地的石头,又“嗖”的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他连忙躬身,脸上写满了“冤枉”。
“下官万万不敢!绝对不敢!下官刚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
“好。”
乐安公主点了点头,那双美丽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既然你说的句句属实,那你今天去找昭阳,究竟是所为何事?一五一十,给本宫如实招来!”
陆长平心中无奈,知道今天这事,是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
他只能将自己担心妻子安危,特意去请昭阳公主派人保护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乐安公主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等到陆长平说完,她沉默了片刻,突然猛地一拍桌子,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傲娇的神情。
“你觉得昭阳能做到的事,本宫就做不到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长平,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
“你让昭阳去保护你的妻子,本宫也能!不!本宫能比她保护得更好!说,你家在哪里?本宫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