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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板闻言一愣,但他可能见我神色比较郑重,就也蹲下了身子低声说道:“说吧,什么事?你抓紧时间说。”

我沉吟了一下说道:“咱们俩现在这算是帮高大哥的忙,给他干脏活,他也答应给咱们劳务费。但你想过没有啊,他会守约吗?就算他守约付钱了,但他日后会不会再找几个更贪财的家伙把咱们俩给办了啊,就是黑吃黑,灭口啊。到时候咱们俩可就变成死人了,就像现在地上这位。”说着我伸手指了指地上浅念的尸体,小声地说道,“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实话,别忘了,地上这位可比你和我更熟悉高大哥,论交情咱们也没有他们那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钱老板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这事我之前想过了。不过我现在得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有多爱你现在的生活呢?你有没有想过要改变这种生活呢?冒着生命危险去改变这种生活,你想过吗?”

“这……”我被他的反问搞得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我甚至认为他的这个问题很有些哲学意味,虽说我一直认为自己不知道哲学是什么东西,但我现在意识到钱老板的这个问题是一个深刻到让我无法马上回答的问题。于是我只好瞪着双眼傻傻地看着他,没有继续出声回答。

钱老板叹了口气说道:“唉,我对我现在的生活不太满意,我想改变一下,为了改变我不怕冒风险。我儿子在外地打工干活,到岁数该娶媳妇了,谈了三个都嫌我家的经济条件不如意,吹啦。我这个当爹的心里不好受啊。我可以对不起我儿子,但他要是娶不上媳妇生不了娃,那我可就算对不起祖宗啦,我死后怎么办啊?所以我想好了,高老板要是敢不给钱我就去告他,把今天这事抖出来,反正他的损失肯定比我大。至于他日后找人来灭口,那个我不担心。第一,钱到手了我死就死,无所谓。第二,他找来的人能不管他要钱吗?替他杀人灭口的人日后要是把他供出去,那他的麻烦可就更大了,至少比咱们告他的麻烦要大。他又不傻,干嘛非要自找麻烦弄死咱们俩啊。咱们和他没深交,但也没深仇大恨啊。当然,也备不住他不放心咱们非要把咱们怎么样了,但那只是一种可能性,谁也不能确定。我不是神仙,不会未卜先知,所以我知道这里面有风险,这个我承认,但我愿意冒这个风险。你要是真不放心不想干这件事你可以走,我一个人也能办成这事。但前提是你可别出去瞎嚷嚷,否则不管高老板会怎么收拾你,我就得先和你没完!你可别怪我到时候不讲交情。”

我虽然认为眼前这个人很自以为是,也很无耻,但他说的这几句话似乎是真诚的实话。一个肯对我讲实话的人理应得到我同样真诚的对待。另外他是一个有胆量的人,我要是现在就退出,搞不好他真敢直接对我下黑手,现在就灭了我的口。于是我连忙开口说道:“想哪儿去了我的哥,咱们俩必须同生死共进退。事情都干到这份上了,咱们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放心,我不会对不起你的,更不会阻挠你挣钱。我刚才就是突然有些担心起咱们俩未来的安全了,没别的意思。毕竟我今天是第一次和高大哥他们打交道,心里没底啊。”

“行啦,没什么可犹豫的了,继续干活吧。”钱老板直起腰又去搬动尸体的上半身,这次我没有再说什么就抬起了尸体的两只脚。我们俩就这样面对面抬着尸体向松林边缘走去,打算回到山坡上的那条土路那里再上演一出尸体滚落山坡,头部碰撞石头“不幸”身亡的表演。当然,尸体自己是不可能做到这一切的,需要我们两个人做为不出镜的幕后“英雄”帮助它完成这一切。

把尸体抬到松林边的路并不长,但这段路我走得却很忧伤,不是为已经死去的人忧伤,而是为我自己的处境感到伤悲。因为这时我又想到了周经理,想到了他布置给我的任务,当然,更主要的是想到了他许诺给我的那二十万出场费。

我必须承认,高大哥的空头支票开的更大更有吸引力,我原本以为我可以身兼数职把两份工作在山上一次性全搞定的,谁的任务都不耽误。但偏偏浅念的手机跑出来捣乱了,找不到她的手机就不能让我们放心,我就必须明早天亮以后回到这里再来搜寻。因此在回到这里之前我就不能去挨揍,这就会让周经理答应给我的钱……

正当我边抬着尸体边胡思乱想之际,我陡然感觉手中的尸体猛得向下一沉,它似乎再次落到了地上。我心下不免一惊,第一反应竟然是浅念是不是没有死,她被我们这么晃来晃去地晃醒了。但很快眼前出现的情景就将我从错误的判断中叫了回来,我看到的仅仅是浅念尸体的上半身又落回到了地面上,她的下肢双腿还被我的双手牢牢地抓着悬在半空之中呢,而原本抬着浅念上半身的钱老板此时竟然是背对着我,而且离我是越来越远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呢?我暗自思忖着。钱老板他是什么时候转过的身呢?他这离我而去的速度看起来可不慢啊。等等!我这时才反应了过来,这小子是扔下尸体转身在逃跑啊。我靠!刚才他还大言不惭地讲什么愿意冒生命危险改变现状呢,这才刚过了不到五分钟就甩手不干了,这个人也太没长性和毅力了吧,这不是把千斤重担全压到我一个人身上了嘛,卑鄙!

不过我似乎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我一时又没能想明白。刚才我们抬起尸体往松林外走的时候是钱老板抬上半身走在后面,我抬着双腿走在前边,我们俩是面对面抬着尸体在走路。我此时是面朝松林里侧高大哥和大姨所在的方向,钱老板是面朝松林外侧,也就是我们刚才下来的那个大坡的方向。他现在这么急急忙忙不打招呼转头就跑是为了什么呢?难道……难道是他看见了什么吗?

想到这里我才算明白了过来,我靠,这是有危险在靠近我啊!我没有立刻惊慌,更没有像钱老板那样不顾一切地撒腿就跑。我想这不是因为我的心理素质好,更不是因为我的胆子更大,而是因为我没有直面危险,或者说是因为我没有直接看见危险。

人往往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亲眼看见危险时就会相对镇定。当然,对于危险而言,无论你看没看见,无论你镇定不镇定,它都是客观存在的,它都会按它的计划和时间表推进的。

我现在打算利用一下这片刻的不见即不知、无知即无畏的勇气。我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再镇定一些。我应该想清楚钱老板他到底是看见了什么,为什么他这么坚决这么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跑呢?这个危险它有可能是什么呢?

人啊,勇敢的时候真的是很勇敢,可胆怯的时候真的是很胆怯。钱老板这个人真是人格分裂的活生生的例……等等,我突然觉得“人”这个字非常地关键。我和钱老板刚才是在抬着死尸打算去山坡上伪造事故现场,这是罪恶的勾当,虽说具体犯得是什么罪,一旦被抓到会被如何惩处,这些我都不清楚,也不打算弄清楚了,但我清楚的是我们现在在干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更是见不得人的。所以我猜钱老板很有可能是看到人了,他在我背后看到了人!

这就解释了钱老板为什么连话都不敢开口讲一句撒腿就跑,他是怕被人看见,也怕被人认出来,他这是畏罪逃跑啊。可他跑了我怎么办啊?我现在还抱着尸体的两条腿站着呢!我是不是也应该立刻逃跑呢?

要按我平时的认知水平和反应速度,我觉得我肯定也会撒腿就跑的,去追赶钱老板的背影。但今天晚上我似乎有些不同的状态,与往日不太一样的想法突然占据了我的大脑。我觉得我应该镇定地留在原地。我,不能跑!

无辜无罪的人是不应该用逃跑来为自己辩白和喊冤的。用老百姓常说的话就是:你没事你跑什么啊。当然,换个视角那就应该是:凡是见人撒腿就跑的,一定是有事在身的,而且往往还都是干了坏事的!

问题是这种思维上的定式和盲区连我这样的小角色都知道了,真的就不好再作为区分好人和坏人的标准了。于是我一边强压内心的惊慌,一边开口冲着钱老板消失的方向大声地说道:“我说你胆子也太小了吧,跑什么啊,她这么沉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弄啊?你能不能拿出点勇气来啊?咱们干的这是尽义务的好事,不能退缩,更不能半途而废,这是咱们做人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