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魂灭生认得她。
百年前,他刚从重伤的魂天帝手中接过魂殿殿主之位,初见时,她正身着素裙,颈间淌着斑驳艳色,被虚无吞炎拢在怀里。那时她看他的眼神,也是这般,自高处漫不经心地斜睨,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审视。
后来某日,她却忽然笑嘻嘻地蹦到他面前,猛地跳进他怀里,嚷嚷着要他带她走。
“我倒要试试你的胆子,”她仰头望着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敢不敢动虚无吞炎的女人?”
那时魂殿初立,他焦头烂额,哪有闲暇?更何况,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触怒虚无吞炎。
她却突然凑上来亲了他一口,笑意盈盈道“那你要接着努力呀”,转手又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骂声淬着冰:“没用的东西。”
喜怒无常的很,也喜新厌旧的很
但自那以后,他像中了蛊。
他总忍不住想起她。
想她为何亲得那样猝不及防,又为何转瞬就翻脸掌掴。
那点又甜又辣的余味,缠了他百年,至今没散。
于是,他顺着魔雨的视线又看了两眼,却被她抓个正着。
那双漂亮眼睛陡然眯起,像盯上猎物的猫,直勾勾望过来,满是挑衅,却又发现是他,挑眉抛了个媚眼。
虚无吞炎伸手将她往怀里按了按,沉声道:“正事要紧。”
她顺势往他怀里缩了缩,收回目光时舔了舔唇角的血痕,忽然扬声笑起来,声音脆得像碎玉撞在刀刃上:“好哦……那就,杀干净些!”
最后四个字落的瞬间,周遭隐匿的魂殿强者齐齐暴起,黑紫色斗气如潮水涌向残余敌人,惨叫声霎时在山谷炸开。
一场饕餮盛宴,开始了。
……
黑紫色斗气翻涌如沸,残肢断骸混着血雨砸在山壁上,魂殿强者的狞笑声与猎物的哀嚎搅成一团。
她立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情绪难辨。
远处虚无吞炎正与斗圣对峙,烈焰已将对方逼入颓势,他偶尔扫来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她知道,是时候了——
再不走,等这老东西解决完对手,想溜就难了。
她笑眯眯扫过混战的人群,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旋至魂灭生身后。
密林深处血腥味未散,魂灭生背对着战场负手而立,指尖魂气如丝,正将散落残魂逐一收束。
他眉峰微蹙,似在感知着什么,后腰忽然被轻轻一戳。
那力道轻得像羽毛扫过,却让他浑身一僵——这气息,百年间刻入魂识,绝无错认。
他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含着狡黠笑意的眼眸里——她不知何时换了身浅灰短打,素裙早被藏起,此刻正猫着腰躲在他身后的巨石旁,手指还保持着戳人的姿势,冲他俏皮地歪了歪头。
“嘘——”她把手指按在唇上,眼底的光比在虚无吞炎身边时更亮,“别声张,那老东西正盯着呢。”
魂灭生喉头微动,百年执念在此刻骤然具象:是她发梢沾着的草叶、唇角未褪的笑意,还有指尖那缕既非他也非虚无吞炎的陌生气息。他周身魂气几不可查地波动一瞬,却未后退,只冷声道:“此地凶险,胡闹什么。”
“这不是有你在么。”她答得轻巧,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刻意的甜软,“帮我个忙呗?就当……抵你上次亲我的补偿?”
什么我亲你,分明是你当年趁乱……
“本尊行事,从不算这些。”他语气平淡如旧,目光却扫过她指尖那枚玉环——环身流转着温润魂气,是他受虚无吞炎所托炼制,专为护她在魂界之外安身,“虚无吞炎大人……”
会生气的……
“怎么了……你这么怕他?”她截了话头,指尖已泛起细碎的空间波动,“就一瞬,成不?”
他没吭声,想着怎么拒绝。
可……已经晚了。
她根本没等他回应,指尖猛地用力,直接撕裂了空间。
像是笃定他会帮她。
空间撕裂的锐响刚起,正将斗圣逼得节节后退的虚无吞炎已猛地回头。那道熟悉的裂缝恰在魂灭生身侧张开,本该在他感知内的身影,此刻正提着浅灰短打的衣角,半个身子探进裂缝。
这个蠢东西,要做什么!
他心头无名火骤起,连带着周身火焰都暴躁了几分。
那块蠢玉甚至回头冲魂灭生挥了挥手,眼底狡黠的亮意在空间光晕里晃得刺眼,活像偷食得手的狐狸。
“嗤——”
虚无吞炎周身异火骤然暴涨,压制斗圣的威压瞬间倾泻大半,山壁上未干的血渍竟被热浪蒸腾得冒起白烟。
他没看魂灭生骤然绷紧的脊背,目光死死锁在那道将逝的身影上,黑炎在眼底翻涌,声音淬着冰:“跑?”
本尊待你如此,还想跑?
蠢玉啊蠢玉,你有没有心!
他尾音未落,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异火匹练已破空而去,却在触及裂缝的刹那被无形之力弹开——
那是魂灭生下意识布下的防御,微弱,却精准地挡了一瞬。
他自己都愣了愣,他的内心……分明是拒绝的。
就是这一瞬,裂缝彻底合拢,原地只余下一缕转瞬即逝的、带着草叶气的风。
她跑了。
虚无吞炎缓缓转头,看向身侧脸色发白的魂灭生,异火在指尖明明灭灭,声线冷得像淬了魂冰:“……你?”
他向来清楚,这蠢玉不懂礼义廉耻,性子又自由散漫,便是对着貌美的魂仆,也时常失了分寸。可他们本就不是人类,皆是异类,这般行径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她那些逾矩的举动,他虽瞧着不妥,却念及她在魂界孤身一人,他又总没时间陪她,实在太过孤寂,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管。
怎料,她竟不知何时,连那冷心冷肺的魂灭生都勾搭上了……
还是说……
你这个家伙勾搭的那块蠢玉……
魂灭生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尖萦绕的魂气几不可查地颤了颤,出口的声音却依旧冷淡如冰:“与我无关。”
……
成功逃出来的她,在地上高高兴兴打了几个滚,随即顺着性子宰了好几只魂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在魂界那阵子,可把她憋坏了。她本性就带着弑杀与野蛮,偏虚无吞炎总要用人类的礼教来框住她、驯化她。
她懒得争辩,只装出一副乖乖顺从的样子,哄得那老东西把天材地宝流水似的送来,终于瞅准空隙,一溜烟逃了出来。
谁要做人!
她拍了拍手上的血污,目光扫过周遭匍匐的魂兽残骸,忽然瞥见不远处缩着一只六翼鸟,正抖着翅膀想躲。
她勾了勾唇,身形一晃便落在鸟前。那鸟儿见了她,翅膀一软就趴在地上纳头便拜,尖啸声里满是谄媚:“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倒会看眼色。”她挑眉,翻身跃上鸟背,一时心软便饶了它性命。
她又咽下一块肉,油汁顺着嘴角淌下,忽然来了兴致,伸脚踢了踢鸟首:“谁是最美的玉?”
“是您!是您啊大人!”六翼鸟忙不迭应着,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您的光泽比星辰还亮,世间再没比您更美的存在!”
它心里暗自嘀咕,虽不明白这看着像人类的大人为何说自己是“玉”,但方才挨的打实在太痛——
它今天之前也是这片山林里铁骨铮铮、傲视群雄的鸟王呢。
“那谁是最厉害的大人?”她又扬声问,指尖卷着垂落的发丝,眼底闪着顽劣的光。
“自然是您!”六翼鸟几乎要把脑袋磕进土里,“您一出手便惊天动地,斗气大陆上下谁不敬畏!”
造孽啊……
这连串毫无底线的吹捧,倒让她咯咯笑起来。
片刻后,她趴在起伏的鸟背上晃悠,风卷着草木气掠过鼻尖,倒有几分难得的自由惬意。
只不过嘛……
自由也有束缚。
她摸出那枚魂灭生炼制的玉环,冷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