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灵力全无,身上的锢灵链唯有你的九天斩穹能破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淡淡的声音里染上几分失望和幽怨,“是了,你一直都不信任我,也罢,我连酷刑、暗墟间和双目失明都挨过来了,无非是被锁在这个小笼子里,和之前相比,倒也并不……”
司凌夜身体僵硬,歉疚之意愈浓,用力把她勒紧在怀里,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师尊。之前那些……是我……是我错了……你想要什么,我会尽可能满足你。只是,你不能离开圣曦宫,因为……”
他踌躇片刻,“玄极宗内部尚未完全平定,叔叔的旧部还有藏在暗处虎视眈眈者。圣曦宫外围有阵法拱绕护卫,能隔绝有心者窥探……师尊对我很重要,我担忧你会为人挟制,所以……但是在圣曦宫中,师尊当可自由随意行动,我会让侍女入内服侍你,只是……要委屈你一段时间。”
“自由……吗?”东方九容笑了笑,“你知道我在东方的时候,最不喜旁边有人监视,连玲珑都只能守在外围。不妨先把日夜在几步之外监视我一举一动的暗卫先撤了,再提自由。”
话语中带上了微讽,“连沐浴更衣都有人监视,这倒是比在地牢中还要难熬。”
“……师尊既是如此要求,徒儿自会照做。”司凌夜顿了顿,声音微沉,“我会让朱影在圣曦宫外围护卫,日后不会再踏进师尊身侧,师尊放心。”
“我也不需要什么侍女伺候。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可不想和你身边人再有什么冲突。”她语中带刺,“我这个人就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下手不知轻重,万一又伤了你心尖上的人可就不好了。”
“……容儿还在介怀之前的事情吗?”
意识到她是在生气之前的事,司凌夜再次放软了语调,“我心尖上的人只有一个……之前那孩子……我已经治好她、送她下山回家了。容儿……师尊,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道歉,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用不着你道歉,只要别来人烦我就好。”
“好,好。”他有些手忙脚乱,低声下气哄她,“我让人都守在外围,如果你有需要就随时吩咐,平日里定不会进来打扰你。除此之外,容儿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
“给我一把琴、一把剑,聊以解闷。”
“好。”他爽快应承,从乾坤戒中取出青光铮然的青霜,双手捧着递给了她,凝望着雪亮的剑身,他的眼神变得柔和怀念:“这是师尊赐予我的青霜,如今当物归原主。”
她的眼神也同样凝滞在剑身上:“当年,我也是这样把青霜交给你。不过,如今你有了神剑九天斩穹,应当也不再需要这把青霜了,交还给我吧。”
他爱恋的抚摸青霜,“不行!这是师尊送给我的第一样东西,不许再收回去,我要一直留着、以作纪念。这段时日,师尊先暂且用着解闷,日后,可要再还给我。”
“……随你。”她不作纠缠。
“至于琴……我这现下没有,不过师尊放心,届时,我会让人送一把好琴过来。”
“嗯。我不需要进食,也无别的需要了。你可安心前去禁地。”
深深凝视着清丽的容颜,他忽然捧起她的脸,在朱唇上浅浅落下一吻,额间相抵,“我走了。”
“一切小心。”听在男人耳畔,是她真心实意的关切。
“要许久见不到面,容儿可会想我?”他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脸。
她微笑,不答这个话题,“接受传承最忌心有旁骛,你要有分寸。”
“……我明白。”司凌夜挫败的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秀发,“等我回来,到那时,我有东西要给你。”
“好。”她仍是微笑颔首。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脸上的笑容才尽数消失,转而变成了浓重的讽刺。
惊讶于这种手段的好用程度,无怪司凌夜和傅九霄都这么爱用。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成功挑起了他的愧疚,更是轻而易举就让他举手投降、一退再退,不仅撤去了监视的守卫,还给了她剑和一定的自由。
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早知如此,她当时又何必跟他死磕到底?那些骄傲、尊严、责任和愧疚,在实打实的利益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低头望着手中的青霜,凤眸中凝起冰冷寒意,内心是道心崩毁后从未有过的澄澈通明。
在地牢之时,她虽是意识到了背后的算计和利用,但在药物控制下,无法仔细思考前后端倪,只能含恨堕落在男人的掌心。
初醒之时,药物影响仍在,她虽仍是头痛欲裂,但不影响意识空前的清醒。
知道若是暴露自己已经得知地牢中的那人是东方凤羲一事,羲儿必当会遭受更加惨烈的折磨,甚至绝无活命的可能性。
他的心机深沉到可怖,她不过是僵硬了一瞬,他立刻生疑。为了保住羲儿性命,她必须马上做出判断和决定。
她抚养他长大,他对她的性格弱点了如指掌,她又何尝不是?
戴上温顺听话的面具,伪装成毫不知情的模样。说出的话尽皆是她“应当”在这个情境下该说的话,果然打消了他的疑虑,甚至为自己争取到了难得的自由。
在阴谋鬼蜮中沉浮六百年的岁月沉淀早已镌刻在骨子里,她并非不懂伪装和心机,只是……
……只是,一直到亲眼见到“那一幕”之前,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对曾经、第一个全心全意依恋她、崇敬她、恨不得将心掏给她的少年,用她在冥罗圣教学到的那些心机、算计和伪装。
他离开之后,她终于得以独处,也终于冷静下来,能够细细推敲前后所有端倪。
前后端倪尽数联结,豁然开朗。她恨到想笑,她的好徒弟真不愧是以百岁之龄就登上仙门至高之位的存在,若论心思深沉缜密,实是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
无论是她、还是司天元、东方凤羲,他们都只是这个计谋中环环相扣的一部分。
他甚至算到了他们会说的每一句话、会做出的每一个反应,他们就像戏台上的木偶,机械的按着他预先设计好的道路一步步前行,最终,完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他们都是棋盘中的一枚棋子。
如若被算计的不是她,她甚至要为他喝彩——多么完美,多么缜密!
司天元自知死到临头,死前为了恶心他们一把,必然会供出傅九霄;
她竭力隐瞒多时,正是为了保住傅九霄的命。背后真相乍然被揭破,她必将心神大乱,正是最脆弱之时,他再借机挑破她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伤疤、揭开傅九霄披在亲情外衣下对她长久以来精神控制的遮羞布,待她心境大大动摇之时,最后引导她踏进名为爱情的新陷阱里。
失去傅九霄这根名为“亲人”支柱后的她,只能抓紧“爱人”这根救命稻草,心甘情愿的与他完成接下来的、最关键的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