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法云寺。
午后,阳光均匀地铺洒到了他们所在的庭院这一面,再躺着闲话就有些燥得慌,夏有米便提议出去走走。这世外美景,不该辜负,即便是提兴师问罪的话,说不定都能少些尖锐潦草。
符邈安应下来,没带任何小厮护卫,一人利落地跟迟幽踏上了法云寺外的小道。
一步一处美景。
没走多久,他们绕过山路,来到了一处林间的溪谷。
有几块一看便平整的石头,上面被人磨得光滑圆润,夏有米自然地选了最舒适,还能靠在干净竹条上的那块坐下。符邈安没多问,也大方地挑了一块盘腿。
“倒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是也。”
符邈安只觉得因外部升腾的躁意很快又随环境消散,他带着轻松的笑意看向同行之人,除了乐以忘忧,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形容跟迟幽长久相处的感受。
若非他从小就被师父带着,接受了绝对客观的训练,怕是跟这人单独待在一起,心间就会被朦胧的雾色弥漫,看不真切。
只飘飘然被带着沉浸享乐。
夏有米微微仰头,闭上眼,听溪水落下山涧的脆响,空气的清香更是不含杂质。若是修仙世界,此地应孕育着天材地宝,乃高人的隐居。
符邈安似在挣扎,一边享受,一边尝试跳出来。
夏有米吸氧完毕,便好笑地看向剧情的边缘人。
“符大人,可有什么话要说。”
她倒是不排斥对方循着线索查来,甚至有一点好奇,究竟是查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避开随手布下的障眼法和大小不一的坑。
符邈安虽然自觉搅扰了气氛不妥。
可若是迟幽主动提起,也就没了迟疑和藏匿的必要。
他能确定,对方根本无惧他怀疑。
想了想,还是从事件的源头问起,“你可知曹大人?”
“谁?曹贺戈,还是曹家小二郎。”夏有米还挺欣赏他开口便直击要害的作风,也就不跟他兜圈子,说起来,除了朝中颇有威名的这两人,他家四郎君和五娘子也是飞花阁的常客呢,就是首批被夏有米随机抽到号牌的那个“平民”身份幸运儿。
后来习惯了,也就鲜少遮掩名号。
终归曹家是能人辈出,他们作为没走上仕途的小辈,找点安全的乐子没问题。
飞花阁名声也彻底被写上了清白。
姐妹们能从大家的赞誉和追捧中,获得比以往挂牌更值得、更顺心的成就感。阁内专门有一间大家都可以去的房间,里面挂满了名人雅士给她们提的词句。
偶尔还瞧见专门对应自己角色的。
若是再厉害,再被人传颂和欣赏,能随着诗句扬名,流传千古也不失为幸事。
所以,如今已经不需要盼兰强调,她们自觉会将皮肉生意的风味从身上抹去,更多热情,更多专注的精神投入其中,再感染到场下宾客,效果不会欺骗人。
当下,
即便已经有不少市妓馆模仿她们也做不到如此匠心。
有客人被噱头吸引走也只是暂时,老客们信任她们,甚至还有悄悄观赏过的同行想加入。
有白花花的银子滋养着身体,没理由有人断送前程。
所以夏有米除了扔几个闹事的给顺眼的巡检加业绩,很少需要再亲自出面上下疏通关系。据说曹家二郎被幼弟幼妹劝说着也去瞧过,还有回曹贺戈也来了,夏有米都没上赶着接待。
乐营那里的关系也足够坚实,再加上雅云出过的事。如今飞花阁不再派人手去乐营排演,谁家外人高官想看,也只能亲自踏入席间。
明明是她们被列入了黑名单。
可形势却偏向飞花阁身位高,不愿意赴宴坏了规矩。
如此,
相隔数年,曹贺戈身为如今的实权高官,一人之下,踏入飞花阁观赏了表演,再是低调,也瞒不住有心人的眼睛。
符邈安这个切入点相当精准。
“前些日子,曹贺戈曹大人亲自来找师父,想请他帮忙寻一个人。”符邈安顿了顿,先肯定了她的猜测,随即叹道,“师父虽然应下来,却将这整件事情交给了我去查。”
“哦?那查得如何了?”
“不顺利。”符邈安摇头看向她。
“啧,有点可惜,我以为没什么能难倒推官大人您。”
“事实上,很早以前,有位好友就曾托我寻同一人,可这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汴京城出入连同置宅,都没查到半分线索。甚至,连奇怪的尸身都没有。”
夏有米点头,明白应该是温子绩跟昼吟口头上跟符邈安提过。
他并非不上心,而是真寻不着。
弥夜的样貌早已在心间变模糊,但那种脆弱感始终不曾忘记。
都快成了执念。
直到曹贺戈亲自上门提供线索,才有了解开缠绕谜团的思绪。
“见我苦寻不得,一桩陈年秘事伴随另外不相干的案子,反而产生了古怪的联系。而其中,怕是迟幽姑娘能为我解惑。”
“还请详细说说。”
夏有米无视了符邈安看来求知若渴的目光,继续问他的进度。
“该从何说起,错综复杂......”符邈安用手捧起一滩清冽泉水,稍微缓和了语气,“飞花阁,如今的盼兰妈妈十几年前还有个姐妹,名叫,迟蕙......”
说起这个姓,难免会让人想到眼前的迟幽。
没什么姓名是随意取的,就连花名也一样。
夏有米闻言轻轻笑了笑,并没有否认在意。
“记性好的老龟公说,其实迟蕙跟盼兰这对不是双生的姐妹,在挂牌时曾被过去的妈妈打算一起出售,以姐妹同心的名义。只不过,挂牌前姐姐迟蕙就被人买下,养在了附近的宅院,因此鲜少有人记得她。盼兰独自大放异彩,一直风光到如今......”
“原来如此。”
“养着迟蕙的大人物,就是骤然离世的赵元青大人,他一直是飞花阁的幕后银库,跟盼兰交情也匪浅。”符邈安看向夏有米,怕说出来的话不小心伤害她。
可她始终含着浅笑。
符邈安便继续述说,他所理解到的那一部分故事。
大概就是,迟蕙是赵元青的外室,颇得他的喜爱,并且还为他生下一对双生女。可惜,那个档口赵元青接到调任,不能继续留在汴京城。而得知郎君即将离去的消息,迟蕙悲痛欲绝,没看几眼孩子就消亡在了月子中。
郎心易折,面对愈发坦荡的前程,赵元青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只送信给盼兰将孩子抱去庄子养,那里有人照顾,还附有赏银。
在赵元青看来,能不能养活都无关紧要,他本就有妻妾和儿子,娘亲是这样出身的女孩儿,即便是少见的漂亮双生子,也不值得多费心。
就这么养到了几岁,直到他回京,那会儿刚好盼兰接手飞花阁,正是需要大把银子的时候。
便有人引着赵元青去瞧了眼孩子。
境遇不同,这时的他风光无限好,是所有身边人都巴结的存在。
结果却发现那对孩子养成了野人,完全不像样子。
他一边嫌恶一边召来盼兰,将人丢给她重新抚养,不说学七成,至少也要调教出半成女儿家该有的风韵,否则,说出去都是笑话。
如此似乎各自走上了正轨,飞花阁有赵元青支持渐渐有了声色。
而盼兰也是煞费苦心回报赵元青,将双生花养出非一般的娇艳。甚至,还让这老贼起了亲自采撷的念头。
符邈安说到此处咬牙切齿,但很快又促狭了起来。
赵元青临死前不久才知道其中还有死对头的手笔。
若不是符邈安查不清真相,曹贺戈都不会说出来,迟蕙的孩子,有一个或者两个其实是他的,他才是迟蕙真正的相好。那会儿是赵元青娶了正牌的娘子,冷落了对方,而曹贺戈跟赵元青是同时看上迟蕙,不过为了不将喜好显露人前,才失了先机。
后来,他也是真心喜爱这个女子。
渐渐用真诚打动对方,本想摊牌,可谁料朝廷出现恶性的争斗,多方都被牵扯进去。不巧两人都跟她去解释,又几乎长时间没再露过面。
迟蕙便在等待中发现她有了身孕。
不敢说还有曹贺戈的牵扯,便在盼兰询问中默认了是赵元青的,其实她自己也不知。
因为思虑过度,生产完后,看到一个特征似赵元青,一个像曹贺戈的存在,迟蕙根本无法面对后续的任何人,放任着身体的亏空便走了。
她的离去也悄无声息、杳无踪迹,符邈安查不到任何有关迟蕙后事的线索。
后来,这对孩子便是昼吟和弥夜。
赵元青肤色偏向白皙,而曹贺戈颇有些武将的棕黑。
按理说,打一眼瞧去,曹贺戈就该认出昼吟是他对应特征的那个。可昼吟到温府以后,不是没有接触机会。
可他始终觉得不对劲。
没见到弥夜,就不信昼吟是亲生。
跟温府多番纠缠之后,曹贺戈还是找了符邈安师父。
不见人,
也要见着弥夜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