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大殿时,凌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两人并肩走在汉白玉阶上,远处宫墙外的梅花开得正艳。
\"殿下今日...很像我兄长。\"凌基突然说道。
温北君脚步微顿:\"哦?\"
\"齐国朝堂素来如此,我兄长刚继位那时也是如此。\"凌基的声音很轻,\"我还记得那日他下朝后吐了血。\"
温北君握紧了袖中的玉璜。他想起来了,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挑起八国纷争,打响灭国之战,灭夏,灭楚,灭越,最后站在他的面前,想要覆灭魏国。
\"是非功过都交给后人来评判吧。\"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宫门外,风雪又起。温北君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瑾潼最爱在雪地里堆雪人。小丫头总喜欢给雪人戴上她的红绒帽,说这样雪人就不冷了。
\"殿下在想什么?\"凌基问道。
温北君收回目光:\"在想...这场雪若能早些停,春耕就不会耽误了。\"
凌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处田野已被积雪覆盖。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任凭雪花落满肩头。
\"走吧。\"温北君突然说道,\"不是要接风么?\"
他的背影在雪中渐行渐远,素白长衫与飞雪融为一体,唯有手中那方玉璜,在雪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兰陵别苑的正厅内,鎏金烛台上百支红烛高燃,将厅内照得亮如白昼。十二扇紫檀屏风上绣着四季山水,在烛光中流转着细碎的金芒。主位上,年轻的齐皇凌蕤换了一身月白常服,腰间只悬着一枚青玉坠,倒像个寻常贵公子。
温北君被引至客座,面前的金丝楠木案几上摆着九鼎八簋,器皿皆是青铜古制,纹饰却新得发亮。他注意到自己的席位正对着一扇雕花窗,窗外那株绿萼梅在夜色中开得正盛。
\"温卿不必拘礼。\"凌蕤抬手示意侍从斟酒,\"今日只论风月,不谈国事。\"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青玉杯中,泛起细密的泡沫。温北君端起酒杯,酒香中带着淡淡的苦杏味——是鸩酒。他唇角微扬,看来这位年轻的齐皇比他想象中更急切。
\"听闻温卿精通音律?\"凌蕤突然问道,\"朕新得一张焦尾琴,不如请温卿品鉴?\"
侍从捧上一张古琴,桐木琴身上确有焦痕,七弦如雪,轸穗殷红。温北君指尖轻抚琴弦,泛音清越如鹤唳。
\"确是古物。\"他收回手,\"可惜臣已多年不抚琴了。\"
凌蕤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为何?\"
\"内子去世后,便再无人听了。\"温北君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厅内一时寂静。凌基坐在下首,手中的酒杯微微倾斜,酒液险些洒出。窗外一阵风过,吹落几片梅花,正落在温北君的案前。
\"朕听闻...\"凌蕤斟酌着词句,\"温卿与夫人情深义重。\"
温北君拾起一片花瓣,在指间轻轻捻动:\"年少时不懂珍惜,总嫌她琴声扰人清梦。\"花瓣在他指尖破碎,渗出淡红的汁液,\"如今想听,却再也听不到了。\"
凌蕤年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动容。他忽然挥手屏退左右,只留凌基在侧。待侍从尽数退出,他才开口道:
\"温卿可知,朕为何要见你?\"
温北君抬眸:\"陛下不是要赐死臣么?\"
\"是,也不是。\"凌蕤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盒,\"这里有白绫、匕首、鸩酒。按约定,温卿可自选一样。\"他将玉盒推到温北君面前,\"但朕想先问温卿一句话。\"
温北君没有碰那玉盒:\"陛下请讲。\"
\"前些日子的战事...\"凌蕤的声音突然有些发紧,\"可是温卿下令火烧连营,致使我三万将士葬身火海?\"
温北君望向窗外的梅花,良久才道:\"是。\"
凌蕤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那父皇与司行兆之死,和你有关还是无关?\"
\"有关。\"温北君的回答干脆利落,\"我下令行刺二人。\"
凌基手中的酒杯突然落地,碎成几瓣。酒液溅在他玄色衣摆上,像一滩暗红的血。
凌蕤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当他再睁开眼时,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已满是血丝:\"温卿可知,朕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温北君看着案前的玉盒,忽然笑了:\"陛下是想让臣死得明白。\"他轻轻推开玉盒,\"可惜臣已病入膏肓,如今能行走说话,不过是回光返照。白绫需力,匕首需勇,臣...都做不到了。\"
他伸手取过那杯鸩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微微荡漾:\"这杯酒,倒是正好。\"
凌蕤突然站起身:\"等等!\"他快步走到温北君案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醉生梦死',服下后如入梦境,无痛无苦...\"
温北君摇头,将鸩酒一饮而尽:\"不必了。\"他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臣...想清醒地走。\"
酒液入喉,如烈火灼烧。温北君觉得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却听到凌蕤急切的声音:
\"其实当年...尊夫人是秦室的消息,是父皇派人告诉元孝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