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消融时,贺兰山脚下的冻土终于有了暖意。瑾潼踩着化雪后的湿泥走到桃林,看见阿竹正蹲在去年撒种的地方,用树枝轻轻拨弄着新冒的嫩芽。少年的指尖沾着泥土,却小心翼翼得像是触碰易碎的琉璃,见瑾潼来,立刻扬着笑脸起身:“姐姐你看!种子真的发芽了!比旁边老桃树的芽儿还嫩呢!”
瑾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株嫩绿的芽尖从土里探出来,裹着细碎的绒毛,在料峭的春风里轻轻晃着。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芽尖,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二王子提着一个竹篮走来,篮里铺着油纸,放着两块桂花糕,是他特意让人照着河西驿点心铺的方子做的。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野狼谷厮杀。”二王子将一块桂花糕递给瑾潼,指尖碰到她微凉的手背,又迅速收回,“如今倒能安安稳稳看桃花发芽了。”瑾潼咬了口桂花糕,甜香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和记忆里河西驿掌柜攥在手里的那块一模一样,眼眶忽然有些发热。阿竹凑过来要了半块,含着糕含糊道:“等桃花开了,我们就去接二王子母亲的骨灰,到时候还要请老夫人来赏花呢!”
说起老夫人,瑾潼想起前几日她咳得厉害,便问二王子:“老夫人的风寒好些了吗?”二王子点头,目光落在桃林深处那棵最粗的老桃树上——那是他母亲当年亲手种的第一棵桃树,如今枝桠已经能遮出一片阴凉:“昨日让军医瞧了,说是受了去年冬天的寒气,开了些驱寒的草药,现在正和百姓们一起缝补新的营帐。”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瑾潼抬头,看见赵将军领着两名斥候朝桃林奔来,神色比往常严肃许多。她心里一紧,立刻迎上去:“可是边境有动静?”赵将军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封染了尘的信,递到瑾潼面前:“是漠北匈奴的信使送来的,说新首领愿意和我们议和,还说要亲自来贺兰山,看看我们种的桃花。”
瑾潼接过信,见信封上没有火漆,只有一个简单的狼图腾印记——那是匈奴首领的标志。二王子凑过来一起看,信上的字迹潦草却工整,写着“愿以牛羊百头、良马五十匹为礼,三月初三至贺兰山,共议和平之约”。他指尖摩挲着信纸边缘,眉头微蹙:“去年左贤王死后,匈奴内乱了三个月,如今新首领刚上位就来议和,会不会有诈?”
瑾潼将信折好放进荷包,目光扫过桃林里的嫩芽:“不管有没有诈,我们都得准备。赵将军,你带斥候去边境多勘察几遍,留意匈奴的动向;二王子,你和老夫人商量,让百姓们先将粮食和物资搬到后山的山洞里,若是真有变故,也能有个退路;阿竹,你跟着军医去看看老夫人,顺便把议和的事告诉她,让她放心。”
几人领命而去,瑾潼独自留在桃林,走到那棵老桃树下。树干上还能看见去年战斗时留下的箭痕,如今已经结了疤,却比周围的树皮更坚硬。她抬手摸着箭痕,想起镇北将军——若是将军还在,看到如今的局面,会不会也觉得欣慰?风掠过枝桠,带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将军在轻声应和。
三月初二那天,贺兰山脚下的营帐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百姓们将新晒的草药捆成束挂在帐外,士兵们则将兵器擦拭干净,排列在营地两侧,既显威严,又不失待客之道。老夫人穿着一身新缝的青布衣裳,头发梳得整齐,用那枚磨花的银簪固定着,见瑾潼来,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将军今日穿这身银甲真好看,比去年守营地时更精神了。”
瑾潼身上的银甲是二王子特意让人打造的,甲片上刻着细小的桃花纹,既轻便又坚韧,是照着他母亲当年的铠甲样式做的。她帮老夫人理了理衣襟,笑着说:“明日匈奴首领来了,还要劳烦老夫人和我们一起见客呢。”老夫人点头,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绣好的桃花帕子,递给瑾潼:“这是我给你绣的,去年答应你的,如今总算绣好了。”
帕子上的桃花绣得栩栩如生,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边角还绣着“贺兰”二字。瑾潼接过帕子,指尖触到细密的针脚,心里满是暖意。这时,阿竹跑进来,手里拿着一支刚折的桃枝,枝上缀着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姐姐你看!老桃树要开花了!明天匈奴人来,就能看见桃花了!”
三月初三清晨,瑾潼领着士兵们在黑风口迎接匈奴首领。晨曦将贺兰山染成金红色,桃林里的花骨朵也微微绽开了些,露出淡粉的花瓣。没过多久,远处传来马蹄声,一支骑兵队伍缓缓走来,为首的是个穿着黑色皮甲的汉子,面容粗犷,眼神却很沉稳,看见瑾潼,立刻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在下匈奴首领巴图,见过瑾潼将军。”
瑾潼回礼,目光扫过他身后的队伍——士兵们都没有拔刀,手里牵着的牛羊身上系着红绳,显然是真的带着诚意来议和的。二王子走上前,将巴图请进营地,老夫人和阿竹早已在主营外等候,见巴图来,老夫人笑着递上一碗热奶茶:“远道而来辛苦了,喝碗奶茶暖暖身子吧。”
巴图接过奶茶,喝了一口,眼神里露出几分惊讶:“这奶茶的味道,和我母亲当年做的很像。”他放下碗,看着营地里挂着的桃花帕子和刚绽开的桃花,忽然叹了口气:“我母亲是汉人,当年被掳到漠北,临死前还说想看看江南的桃花。左贤王当年挑起战争,害了不少人,我这次来,一是为了赎罪,二是想和你们定下和平之约,以后不再让百姓受战乱之苦。”
瑾潼闻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领着巴图走到桃林,指着那棵老桃树说:“这是二王子母亲种的桃树,已经有十几年了。我们去年在这里撒了新的桃花种子,如今已经发芽,明年春天,这里就会开满桃花。”巴图伸手摸了摸老桃树的树干,又看了看新冒的嫩芽,点头道:“若是以后每年春天都能来看桃花,也是件好事。”
当天下午,瑾潼和二王子与巴图在主营里签订了和平之约。盟约上写着,匈奴与河西军永不再战,互通有无,匈奴会将漠北的良马送给河西军,河西军则会将中原的种子和草药传给匈奴。巴图在盟约上按下手印时,忽然抬头看着瑾潼:“我听说镇北将军是位英雄,当年在河西驿杀退了十倍于己的敌人,不知将军可有他的遗物?我想瞻仰一下。”
瑾潼从怀里掏出那本《山河兵法》,递给巴图:“这是镇北将军留下的兵书,里面记载了他的兵法谋略。”巴图接过兵书,小心翼翼地翻开,见里面满是密密麻麻的批注,眼神里满是敬佩:“真是位了不起的将军。我会将这本书带回漠北,让我的士兵们也学习,以后不再用兵法来侵略,而是用来守护百姓。”
签订盟约后,巴图在贺兰山留了三日。期间,他跟着瑾潼和二王子走遍了贺兰山脚下的营地,看百姓们耕种,看士兵们训练,还和阿竹一起在桃林里浇水。临走那天,阿竹送给巴图一袋桃花种子,笑着说:“你把种子带回漠北种,等明年春天,漠北也能开出桃花了!”巴图接过种子,郑重地放进怀里,翻身上马时,忽然对瑾潼和二王子说:“若是以后有需要,匈奴的骑兵随时愿意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