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极了青铜门画壁上那座连绵的山脉,连最右侧那道陡然下坠的折线,都和画壁上山崖的走势分毫不差。
“还有这里,”她又指向玉牌中央一道蜿蜒的细线,“这曲线,是不是和咱们蹚过的那条暗河走向一模一样?”
指尖顺着线条滑动,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先前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发现冲散了,只剩下抑制不住的兴奋,“这绝对是地图!”
玉牌上的篆字在天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那些看似杂乱的纹路此刻串联起来,竟真的像是一幅藏在玉里的山河图,把他们走过的路、见过的景,都一一印刻在了这方寸之间。
希长连忙把头凑过去,鼻尖几乎要贴上那块通透的玉牌。
天光恰好落在玉面上,把那些弯弯曲曲的纹路照得一清二楚——山形的起伏、暗河的走向。
甚至连青铜门画壁上那处不起眼的凹陷,都在玉牌上有对应的刻痕。
“还真是!”他眼睛倏地睁大,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旁边的铜器都轻轻晃了晃,“这纹路……难不成是标着藏宝的地方?”
话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指尖在玉牌边缘来回点着,像是已经看到了藏在深处的宝物。
他忽然顿住动作,眉头微微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手指在玉牌右下角那几行更小的篆字上敲了敲:“这字我认识两个,你看——”
他指尖点过其中两个稍显方正的字,“这个是‘地’,那个是‘宫’,合起来就是‘地宫’!”
他越说越肯定,指尖在那两个字上反复摩挲,连带着玉牌都被蹭得更亮了些:“怪不得这些祭器藏在这儿,原来下面还有地宫!”
目光从玉牌移向溶洞深处,那里黑漆漆的,只有水滴声隐隐传来,仿佛真能透过岩壁,看到那藏在地下的秘密所在。
望轻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心脏陡然间加速跳动起来,咚咚的声响清晰地传到耳中,连带着指尖都泛起一丝微麻的战栗。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先是飞快扫过那些在幽光中泛着冷硬光泽的铜器——鼎耳上的蟠螭纹、爵足的云雷纹,此刻都显得模糊不清,再难吸引她半分注意力。
视线一转,落在水面上那方依旧袅袅冒着青烟的铁牌上。
青灰色的烟丝在潮湿的空气里缓缓升腾、飘散,那抹奇异的烟气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突然将脑海中零散的碎片。
玄鼋刚才奋不顾身护在祭器堆前的姿态、众人只瞥见一片晃眼金光却寻不到源头的困惑、还有这堆器物里隐隐透出的违和感——瞬间串联起来。
“原来如此……”望轻的声音带着一丝刚反应过来的轻颤,她猛地抬眼,看向那堆被铜器、铁器层层遮掩的祭器,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亮芒。
“玄鼋拼死守住的,根本不是这些青铜鼎、铁牌之类的法器!”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指向祭器堆深处那方被铜爵半掩着的玉牌。
此刻再看,那玉牌边缘流淌的温润光泽,分明比周围所有器物的反光都更柔和、更内敛,却偏偏在刚才被金光的表象彻底掩盖。
“是这玉牌!”望轻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它把玉牌藏在最不起眼的祭器堆里,用这些更惹眼的铜铁器物做幌子,难怪我们刚才只看到一片乱晃的金光,压根没注意到被藏在最底下的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水面上的青烟恰好散去一缕,露出铁牌上模糊的刻痕,而祭器堆里。
那方玉牌仿佛感应到什么,悄然折射出一道极淡的光晕,映在望轻骤然清明的眼眸里。
希长眉头一挑,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里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管它藏的是宝贝还是祸根,先拿到手再说。”
他说着,俯身一把将那方刚被识破真面目的玉牌捞了起来,触手温润的凉意顺着指尖窜上来。
他却毫不在意,直接塞进了怀里贴身的内袋,又拍了拍衣襟,像是这样就能把这秘密稳妥藏好。
转头看向那堆铜器,他也懒得细辨哪件更值钱,干脆扯过旁边一块不知铺在何处的粗布,三两下将几件看着最沉的铜鼎、铜爵一股脑儿裹了进去。
粗布被铜器的棱角撑得鼓鼓囊囊,他拎起布包掂了掂,沉甸甸的分量坠得手腕微沉,却只换来他一声低笑:“够本了。”
将布包甩到背上,粗布摩擦着衣衫发出窸窣声响,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肩头,他却脚步稳健,丝毫不见滞涩。
回身时,目光落在望轻身上,见她还怔在原地,便伸出一只手来——手掌宽大,指节分明,虎口处还留着刚才被玄鼋鳞甲划到的浅痕,此刻正泛着淡淡的红。
“发什么愣?”他语气缓和了些,指尖微顿,又往前递了递。
“这地方阴气森森的,多待一秒都嫌晦气,赶紧走。能走吗?要不要我扶你?”
水面上的青烟还在丝丝缕缕地飘,远处不知何处传来水滴坠落的“滴答”声,衬得这方空间愈发诡异,显然不是久留之地。
望轻的指尖触到希长掌心时,还能感觉到他掌心残留的粗布摩擦出的温热,以及虎口那道浅痕下隐约的糙意。
她借着那股力道,深吸一口气,将重心慢慢从地面移到腿上。
方才被玄鼋的尾鳍扫到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抬臂时能感觉到筋肉的酸胀,却比刚才瘫坐在地时添了不少力气,至少能稳稳站住了。
她垂眸揉了揉胳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希长胸前,那里被内袋里的玉牌顶出一块明显的弧度,随着他轻微的呼吸微微起伏。
不知怎的,刚才紧绷的心绪忽然松快了些,她抬眼看向希长,嘴角先于思绪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还带着几分刚从险境里脱身的余悸,却又掺了点孩童般的好奇。
“你说,”她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缓过来的微哑,视线在他怀里那处鼓起上顿了顿,又抬眼望进他带着几分倦色却依旧清亮的眸子,“这玉牌上标的地方,会不会……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藏?”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忍不住弯了弯唇——刚才还在为玄鼋的突袭心惊胆战,此刻却忽然琢磨起虚无缥缈的宝藏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可转念想起玉牌被玄鼋如此费心藏护,又被金光遮掩的蹊跷,心里那点猜测便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痒丝丝的涟漪。
“谁知道呢。”希长的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却没松开握着她的手,指尖反而下意识地收了收,带着她一步步往洞口的方向挪。
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在这空旷的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在前面,后背背着沉甸甸的布包,步伐却依旧稳当。
洞口透进来的晨光恰好落在他身上,把他的身影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得又细又长,随着脚步缓缓移动,像一道沉默的引路符。
望轻被他拉着,目光掠过他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发梢,听见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自嘲似的笑意:“不过啊,就算没宝藏,总比守着那堆敲起来叮当响的破铜烂铁强。”
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晨光恰好照进他眼里,映出点促狭的光,“至少这玉牌藏得这么严实,总不至于太寒碜。”
说话间,两人离洞口越来越近,外面的鸟鸣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渐渐清晰起来,驱散了洞里最后一丝阴湿的寒气。
希长拉着她的手穿过洞口的阴影,暖意瞬间裹了上来,他脚步不停,只把那句漫不经心的话丢在风里,带着她往光亮处走去。
两人的脚步声顺着溶洞的弧度渐渐远去,从清晰的踏石声,到被岩壁吸纳的模糊回响,最后彻底消散在幽暗的深处。
偌大的溶洞里霎时静了下来,只剩下水面微微晃动的轻响。
那是方才被铁牌搅动的涟漪还未完全平复,一圈圈浅淡的波纹贴着水面漫开,又无声无息地隐没在石壁的阴影里。
水面上,那枚刻着繁复龙纹的铁牌依旧静静浮着,边缘还沾着几缕未散的水汽。
旁边三枚铁箭斜斜倚着,箭镞上的锈迹在微光中泛着暗褐的斑,曾经锐利的锋芒早被岁月磨平。
之前袅袅升腾的白烟此刻正一点点淡去,像被无形的手轻轻拂散,最后化作几缕极细的青灰,融入潮湿的空气里,再寻不见踪迹。
空气中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气息——那是玄鼋鳞片上的腥气,混着铁牌燃烧后残留的焦味,沉沉地压在低空。
风从洞口钻进来,带着洞外清晨特有的草木清香,有新抽的嫩芽味,有湿润的泥土味,还有不知名野花的淡香。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在空荡的溶洞里慢慢交融、缠绕,顺着岩壁的褶皱缓缓流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水面终于彻底平静下来,铁牌与铁箭的影子倒映在水里,随着偶尔掠过的气流微微颤动。
像一幅被揉皱又慢慢展平的旧画,在无人问津的溶洞深处,静静等待着下一次被惊扰的时刻。
刚踏出溶洞的瞬间,刺眼的晨光便涌了过来,将洞口的藤蔓与岩石都镀上一层金亮的边,连空气里浮动的微尘都看得一清二楚。
洞顶垂落的藤蔓上挂着晶莹的露水,被风一吹便簌簌摇晃,几颗水珠恰好落在望轻的肩头,冰凉的触感顺着衣料渗进来。
带着山间清晨独有的清冽凉意,让她打了个轻颤,却也驱散了洞里残留的阴湿寒气。
希长背着那包沉甸甸的铜器走在前面,粗布被撑得鼓鼓囊囊,肩带勒进他的肩头,留下两道浅浅的压痕。
可他脚下的步子却比在洞里轻快了许多,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每一步踩在覆着薄草的土路上,都带着种如释重负的利落。
走了没几步,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
视线刚落在望轻身上,就见她正微微蹙眉,抬起左手揉着被玄鼋扫到的右臂,指尖在衣袖上轻轻按揉,动作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
希长当即放慢了脚步,等她跟上来些,才开口问道,语气里少了几分刚才的果决,多了点实在的关切:“胳膊还疼得厉害?还能走吗?要是实在撑不住,咱就找块石头歇会儿,不急着赶路。”
说话时,他背着布包的肩微微侧着,晨光落在他半边脸上,能看到额角渗出的细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显然背着这堆东西并不轻松。
可他望着望轻的眼神里,却全是“你要是累了咱就停下”的认真。
望轻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想再按按胳膊,指尖松开衣袖的瞬间,一抹淡红的血痕顺着布纹洇了出来。
刚才只顾着琢磨玉牌的事,竟没察觉伤口不知何时又渗了血。
可她只是瞥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将袖口往下扯了扯,遮住那点刺目的红,脸上反倒漾开一抹轻快的笑:“真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她的目光越过希长的肩头望向远处,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倒是阿凌和小草,到现在还没见着人影,谁知道她们跑哪去了。眼下可不是歇着的时候,得赶紧找到她们才放心。”
说着,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连绵山峦的北方。
晨雾还未散尽,层叠的树影在山坳间投下浓淡不一的阴影,青铜门画壁所在的方向就藏在那片深绿里,看不真切。
她微微蹙起眉,声音低了些:“之前明明看着她们往北边去了……刚才那傀儡被玄鼋缠住,没追过来,这倒是万幸。”
话虽这么说,她捏着袖口的手指却不自觉收紧了些,眼底掠过一丝担忧:“可山里岔路多,谁知道会不会遇上别的麻烦。但愿她们机灵点,没出什么事才好。”
晨风吹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的响,像是在应和她的话。
望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转头看向希长,语气又坚定起来:“走吧,我们往北找,总能追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