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长低低地“嗯”了一声,尾音里带着几分沉稳的笃定。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几缕被晨露打湿的碎发。
那发丝濡湿后贴在脸颊,带着微凉的潮气,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自然而然的关切。
“顺着这条路往北走,肯定能追上。”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前方蜿蜒的山道上,语气里添了几分肯定。
山道不算宽阔,泥土混杂着碎石,被往来的脚步踩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伸手指了指路边的草丛,那里的草叶明显有些凌乱,几片长草被压得弯下腰,顶端还沾着未干的露水,朝着北方倾斜着。
“你看这些草,被压的方向一致,显然是不久前有人从这里走过。跟着这个方向走,错不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指尖划过草叶的动作清晰,仿佛能让人顺着那被碾压的痕迹,看到不久前行人经过的模样。
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气息,他的话语像拨开了眼前的薄雾,让人心里瞬间亮堂起来。
两人踏着被晨露浸润的山道往北而行,脚步踩在松软的泥土与零落的枯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天光渐亮,金红色的晨光穿透头顶层层叠叠的树冠,在繁茂的枝叶间凿开无数细碎的缝隙,那些光线倾泻而下,落在布满青苔的地面上。
如同谁随手撒了一把碎金,随着枝叶的轻晃,地上的光斑也微微摇曳,明明灭灭,映得周遭的草木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望轻走在前面,额前的碎发被山风拂得轻轻飘动。
她望着前方蜿蜒向上的山路,忽然像是被什么念头撞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地慢了半拍。
随即猛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希长,眼睛里带着几分骤然想起某事的清亮:“对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刚才我们看的那块玉牌,你还记得上面刻的山形吗?”
见希长点头,她又往前凑了半步,手指下意识地在空中虚画着记忆中的轮廓。
“玉牌上的山脉走势一直往北延伸,到了最顶端的位置,正好有一处明显的凹陷,你说……那会不会就是青铜门上画壁所在的位置?”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猜测有道理,语气里添了几分笃定,目光望向北方山峦的方向,仿佛能透过眼前的密林,看到那处与玉牌上山形吻合的凹陷。
晨风吹过,带来远处溪流的潺潺声,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像是在应和着她的推测,让这山间的寂静里,忽然多了几分探寻的期待。
“说不定真是这样。”希长的目光掠过前方晃动的树影,一边往前走,一边微微侧过头,凝神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林子里静得很,除了头顶枝桠间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雀啾鸣,便只剩下两人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那声音混着草叶摩擦的轻响,在晨光里漫开,反倒衬得山林愈发幽深。
他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望轻,语气里带着几分期许:“我们一路找过来,线索本就不多,玉牌上的山形既是刻意刻上去的,想必藏着关键。若那处凹陷真与青铜门的画壁对上,说不定……”
他顿了顿,脚下的石子被踢得滚出半尺远,“若能在那儿找到她们,便是最好的了。”
话音落时,一阵山风穿过林间,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像是在应和着这份渺茫却执着的希望。
他抬手拨开挡路的一根细枝,指尖划过带着露水的叶片,目光始终望着北方那片被晨光染成淡金色的密林深处,脚步未停。
仿佛只要再往前些,就能穿透这层层叠叠的绿意,寻到那个藏着答案的角落。
就在希长与望轻循着线索往北探寻时,北边的密林深处已是另一番光景。
阿凌半蹲下身,伸手紧紧扶住身旁几乎要栽倒的小草,两人的动作都带着些踉跄。
草叶在她们身后疯长,藤蔓缠绕着树干,枝桠横七竖八地挡着路,刚才慌不择路的奔逃中。
她们的裙摆早被尖利的树枝勾出了好几道破洞,粗布的边缘翻卷着,露出里面磨得发白的衬里,裙摆上还沾着泥土与草汁,狼狈不堪。
两人脸上更是花一道灰一道,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沾了泥污的脸颊上,连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泥点。
她们靠在一棵粗壮的古树后,胸口剧烈起伏着,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的钝痛,像是跑了许久才勉强稳住脚步。
阿凌侧耳听了听身后的动静,确认暂时没有追兵的声响,才拽着小草往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后挪去。
那巨石足有两人高,表面爬满了深绿色的青苔,背阴处还凝着未干的露水,正好能将两人完全遮在阴影里。
她扶着小草往石后缩了缩,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手,才低声道:“先躲这儿喘口气,别出声。”
小草点点头,嘴唇抿得发白,刚才被树枝划破的胳膊上渗着血珠,混着泥土凝成暗红的痕迹。
说起来她最怕的就是多脚的东西,看得让人头皮发麻!(阿凌面上镇定,心里其实慌得不行)
两人靠着冰冷的石壁,听着密林深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兽鸣,呼吸声渐渐放缓了些。
却依旧不敢放松,目光警惕地盯着前方晃动的树影,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从树丛后扑出来。
“小、小草,你……你看清楚了吗?”阿凌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尾音几乎要被密林里的风揉碎。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岩石,冷汗顺着额角滑进沾了泥的衣领,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右手下意识地攥着腰间那把磨得发亮的短刀,刀柄被掌心的汗濡湿,指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连带着手臂都微微发颤。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晃动的灌木丛,刚才一闪而过的黑影实在太快,像一条巨大的长蛇。
又带着某种鳞片摩擦地面的“窸窣”声,那声音贴着地皮蔓延过来时,连脚下的泥土都仿佛在微微震动。
她不敢大口喘气,只能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向身旁的小草,声音里裹着浓浓的恐惧:“那东西……它、它爬过去了没?”
说话间,她握着刀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刀刃反射着透过树叶洒下的细碎天光,在地上投出一点冷冽的光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让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真切,只能死死捕捉着周遭任何一点异样的声响。
哪怕是一片落叶坠地的轻响,都能让她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小草把脸深深埋在曲起的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像是寒风里被吹得摇晃的枯叶。
她的声音闷在膝盖间,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的,每一个字都裹着未散的惊惧:“我、我不敢看……”
说到那东西时,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又迅速被自己掐断,只剩下细碎的呜咽。
“那蜈蚣……太大了……比、比家里挑水的扁担还要长……”她用力闭着眼睛,可那画面还是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
乌黑油亮的硬壳在树影里泛着冷光,一节一节的躯体碾过草叶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最吓人的是那些脚,密密麻麻的,数都数不清,爬动时像无数根细针在地上刮擦,看得人头皮发麻。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自己的衣角,粗布衣裳被攥出深深的褶皱,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刚才那一眼太过惊悚,此刻回想起来,那巨型蜈蚣爬过的地方,草叶都被碾得稀烂,连空气里都仿佛飘着一股腥冷的土腥味。
“我、我一看见就腿软……根本不敢再抬头……”她哽咽着,眼泪透过沾满泥土的衣袖渗出来,在布料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它爬得好快……我、我真的不敢再看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移动。
小草的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瞬间僵住,埋在膝盖里的脑袋埋得更深了,连呼吸都忘了。
方才两人正循着山道往青铜正门的方向挪步,脚下踩着层层叠叠的腐叶,绵软的叶片下藏着湿滑的苔藓,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周围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直到一阵细碎的“窸窣”声从脚边传来。
那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拨开腐叶,带着黏腻的摩擦感,顺着地面快速移动。
阿凌刚要低头去看,就见一堆发黑的腐叶猛地被拱起,一条巨型蜈蚣“噌”地窜了出来!
那东西足有手臂粗细,通体覆盖着黑亮的甲壳,在透过树缝漏下的阳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仿佛淬了毒的铁甲。
无数对细密的脚在地上飞快划动,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头部那对弯钩似的颚肢微微张合,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啊!”阿凌和小草几乎同时惊叫出声,哪里还敢停留,转身就往反方向狂奔。
慌乱中根本顾不上辨别方向,只知道拼命往前跑,树枝刮破了脸颊也浑然不觉,直到瞥见前方那块巨大的岩石。
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去,蜷缩在石后大口喘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仿佛那蜈蚣的阴影还追在身后。
“别、别怕,它好像……好像没追过来。”阿凌用袖子蹭了蹭额头的冷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可尾音里的颤意还是藏不住。
她深吸了一大口带着草木湿气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脏,握着短刀的手稍稍松开些,指节的青白才淡了几分。
她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张脸,往刚才蜈蚣窜出来的方向望去。
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斜斜照在地上,林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只有风穿过树梢,卷起几片枯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响。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没有那密集的爬动声,也没有甲壳反光的影子。
“呼……”阿凌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正要缩回脑袋跟小草说句宽心话,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扫到斜前方那片半人高的灌木丛。
那里的枝叶正不自然地晃动着,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轻摇,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钻动,几根细枝被硬生生压弯了弧度,顶端的叶片还在簌簌发抖。
她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刚松开的手重新攥紧短刀,指腹甚至能感受到刀刃的寒意。
方才松下的那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连呼吸都忘了。
那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灌木丛后缓缓探出来,阴影在地面上拉长,一点点朝着她们的方向蔓延。
“谁?!”阿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般的警惕,刚才强压下去的恐惧瞬间被新的惊惶取代。
她猛地从岩石后直起身,将短刀横在身前,刀刃在晨光里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
因为用力,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连带着肩膀都微微耸起,像是一只被惊扰的小兽,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目光死死锁着那片晃动的灌木丛,心脏又开始狂跳,方才稍稍平复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
她紧盯着那处,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动静。
风还在吹,树叶的沙沙声此刻听来格外刺耳,仿佛在为即将出现的东西伴奏。
她的喉咙发紧,握着刀的手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僵硬,却依旧死死举着,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
那片晃动的灌木丛“哗啦”一声被从中间分开,枝叶向两侧倒去,露出后面两道身影。
阿凌握着刀的手不由得一紧,待看清来人时,紧绷的肩膀却猛地一松——走出来的竟是阿野和洛离。
阿野依旧背着那张磨得发亮的长弓,弓弦上还挂着半片撕裂的布条,显然是刚才匆忙间被树枝勾住的。
他上身的短褂沾着不少暗色的污渍,像是蹭到了泥或者别的什么,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划着几道浅浅的血痕,沾着些草屑,却依旧挺直着脊背,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
洛离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柄细长的剑,剑鞘上的流苏有些凌乱,显然刚用过。
他的衣摆处同样沾着污渍,颜色深得发黑,不知是泥还是别的痕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上却没什么慌乱。
只是看到阿凌和小草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两人显然都刚经历过一场奔波或是缠斗,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仓促感,却依旧保持着戒备。
直到看清石后缩着的阿凌和小草,阿野才先一步开口,声音带着些沙哑:“你们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