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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勋勒转马头,坐立不安地踏着染血的焦土。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

烟尘滚滚中,那面浴血的“李”字大纛,几乎要吞噬掉他方才立足的高坡。

李从嘉那战神般的身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长槊所指,正是他退却的方向。

那目光,隔着混乱的溃兵与弥漫的烟尘,依旧带着焚尽八荒的炽烈与嘲弄,仿佛一道无形的烙印,狠狠烫在李继勋心头。

大纛残影灼眼,霸王气息如刀锋抵喉。

李继勋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着冲下高坡,汇入败退的洪流。

铁灰色的斗篷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狂舞,如一面残破的旗帜,卷入了无边的溃散烟尘。他紧握缰绳的手背上,青筋依旧虬结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白。

这败退的屈辱感,比初冬的霜风更刺骨。

李继勋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一丝腥甜——那面卷动烟尘、势不可挡的“李”字大纛,已然化作心头一道淋漓的创口,每一次回望都灼痛难当。

他心中暗暗思索:“此役虽败,战局如棋未终。”

半日后。

胡则重伤的消息传来,李从嘉昨夜安排三战,两场大胜一场败北。

从李从嘉登岸作战,杀入战场,到今日也是整整两日的时间。

以兵贵神速为锋,以奇谋诡诈为刃,以自身勇武为胆!

连克光山、定城、仙居!

大破李继勋、王彦升近数万大军!歼敌逾万,缴获无数,逃亡不可计数。

还剩下殷城、固始,两县之地,就可将周军驱出光州境内,但对当前形势而言,真正大战才拉开序幕,李从嘉凭着自己突然加入战场的优势,扭转了败局。

依照眼前形势而看,双方优劣互抵,胜败还在五五之数。

李从嘉眺望光州城方向,心中忧虑深深,这一年,光州城百姓流离失所,又要遭受大难。

这一日张永德营帐中,副将赵匡胤、韩令坤等人正在商议。

此时光山县王彦升兵败消息刚刚传来,李继勋在仙居县大战结果还不得而知。

赵匡胤沉重说道:“李从嘉千里驰援,从南汉赶到光州城,只怕形势不妙。今日攻打光州城,明显守军士气高涨,战意盎然。”

韩令坤捋着胡须道:“此子一来,对我军不利,本来这光州城唾手可得,而今王彦升将军战死,局势不明,李继勋又发来战报,希望尽快定夺下一步行军之策。”

此时三军主帅张永德压力最大,柴荣给八万兵马,攻打光州城,区区五县之地,他攻打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寸进,而且还损兵折将,在大周支持下,仍然毫无进展。

“哎!”

“陛下已经启程,第三期御驾亲征,准备攻打亲自率兵攻打光州。”

张永德说完最新密报,让二人都是一惊。

柴荣三征南唐,事情真正的发生了。

“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兵马对峙,粮草消耗甚多,若是没有大胜,我等愧对陛下。李继勋将军刚刚发来急报,请示下一步行军策略。”

光州城固始、光山、定城、殷城、仙居,五县之地,周军众将,仔细看着地图,心中思忖如何是好。

赵匡胤和李从嘉交手多次,在大营中转圈道:“依我之见,集中兵力,让李继勋将军立即撤兵,仙居城未能攻克此时不宜在分兵攻打。”

韩令坤道:“赵将军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大军雄冠天下!”

“此时永定军外围兵马不足两万,城内守军不足两万,我等背靠百州,大周供养,八万甲士,如何不能灭了永定军贼。”

正当三人为此焦灼讨论之际,门外一声疾呼:“报,急报,仙局县正李继勋将军大败而归……永定军攻破定城。”

“什么!”

张永德手中的军报飘落在地,帅案被他拍得一声巨响。

韩令坤霍然起身,脸色铁青,赵匡胤虽早有预感,眉头也锁得更紧。

仙居失守,定城告破!李从嘉的兵锋竟如此之盛!

帅帐内死寂一片,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哀嚎。

这份寂静被一阵由远及近、沉重而杂乱的马蹄声打破。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硝烟味裹挟着深秋的寒意直灌而入。

来人正是李继勋。

他哪里还有半点之前高坡上指挥若定、挥斥方遒的统帅威严?

那身精良的铁甲此刻残破不堪,布满刀砍槊刺的痕迹,深深凹陷的甲片边缘翻卷,露出内里被血浸透、颜色发暗的衬袍。

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发髻被血污和尘土黏结在额角、脸颊。

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左眉骨斜劈而下,虽已不再大量流血,但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凝固的血痂混合着新渗出的血珠,让他半边脸都显得模糊而可怖。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手,小指齐根而断,断口被一块撕扯下来的战袍布料草草包裹着,暗红的血迹已将那布条浸透,粘连在血肉模糊的手掌上。

他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血池中爬出,身形虽依旧高大,却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惨烈。

唯有那双眼睛,在血污和疲惫之下,依旧残留着不甘与屈辱的火焰,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那是被李从嘉霸王之姿正面碾压过后留下的烙印。

帐内所有将领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末将……李继勋……”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有负重托……仙居……定城……皆失……大军……溃败……”

短短几字,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身形一晃,若非拄着刀,几乎就要栽倒。

张永德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中锐利如刀,没有一句斥责,只沉声问道:“收拢了多少兵马?李从嘉动向如何?”

李继勋艰难地喘息着,嘴唇翕动:“固始……殷城……外围……收拢……不足五千……李从嘉……其势正盛……恐……恐已扑向殷城……”

他目光扫过帅案上的地图,猛地抬起那只血淋淋的断指残手,用尽力气指向殷城和固始的位置,指尖颤抖着,血珠滴落在粗糙的羊皮地图上,晕开两朵刺目的暗红。

“此地……此地……万不可再失!”

韩令坤看着那血指落点,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地图上的茶杯震得跳起:“贼子猖狂!”

赵匡胤则迅速上前一步,扶住李继勋摇摇欲坠的身体。

同时对张永德道:“大帅!李从嘉挟大胜之威,必欲一鼓作气拿下殷城、固始,彻底打通光州门户!”

“我军新败,士气受挫,当务之急是收缩防线,集中力量守住这两处咽喉要道,依托城池消耗其锐气,等待……等待陛下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