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若是自己只带着少数亲信偷偷南逃,将这数万大军弃之不顾,那不仅这数万人会瞬间崩溃投降。
永定军兵不血刃获得大量兵员物资,更会让他李弘冀彻底丧尽最后一点人心军心,将来在江宁也再无立足之基。
他必须做出“与将士同生共死”的姿态,哪怕这只是最后一块遮羞布。
皇甫继勋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李弘冀的用意,虽然觉得多此一举且夜长梦多,但也不敢再逼,只得领命:“陛下圣明!臣这就去安排!”
翌日,一顿久违的、却带着末日狂欢意味的“饱餐”之后,凄凉的号角声在江宁军大营中响起。
无数面旗帜被仓促收起,营帐被推倒,辎重能带的带走,不能带的则被付之一炬,以免资敌。
整个过程混乱不堪,士卒们脸上没有即将脱离绝地的喜悦,只有茫然、恐慌和对未来的绝望。
李弘冀被搀扶着坐上御辇,脸色苍白如纸。
皇甫继勋、朱令赟等人全身披挂,指挥着还算完整的核心部队护在御辇周围,而更多的部队则乱糟糟地跟在后面,队伍拉得老长,毫无阵型可言。
巨大的营盘被抛弃在身后,燃烧的黑烟直冲云霄,仿佛在为这支曾经雄心勃勃、如今却仓皇南顾的大军举行一场耻辱的葬礼。
李从嘉站在庐州城头,冷冷地注视着远方那一片混乱的南撤景象。
卢郢、申屠令坚、马成信、张璨、林仁肇等将领侍立一旁。
“主公,果然如您所料,李弘冀撑不住了!”卢郢道。
李从嘉微微一笑,目光锐利如鹰:“饱餐一顿,集体南撤?哼,不过是困兽犹斗,还想保留最后一点颜面和兵力罢了。传令下去,按原定计划,各部依序出击!”
“申屠令坚!”
“末将在!”
“命你率骑兵,如同衔尾追击!不必死战,只需不断袭扰其后军,让他们不得安宁,加速其崩溃!”
“得令!哈哈,俺老申屠早就等不及了!”申屠令坚狞笑着领命而去。
“林仁肇将军!”
“末将在!”林仁肇踏前一步,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命你率本部锐士,并吴翰所部,为大军前导!你对江宁军部署和南下路线最熟,务必抢占地利,进行截击!我要让李弘冀每一步都付出代价!”
“末将领命!必不辜负上将军!”林仁肇抱拳,声音铿锵。
“其余各部,随我中军,稳步推进!收复失地,扫荡残敌!”李从嘉最后下令。
庐州城门大开,永定军如同终于挣脱锁链的猛虎,浩浩荡荡开出城去,向着那支仓皇南窜的溃军,发起了雷霆万钧的追击!
江淮大地的最后决战,从固守攻防,转为了漫长而残酷的追亡逐北。
李弘冀的末日丧钟,已被彻底敲响,如今响彻的,只是这钟声南下沿途的余音。
永定军的追击如同疾风扫落叶,挟大胜之威,一路向南席卷。
李从嘉坐镇中军,调度有方,卢郢稳重推进,申屠令坚、张璨如疯狗般衔尾追杀,林仁肇更是凭借对江宁军布防和地形的熟悉,屡屡前出截击,屡建奇功。
李弘冀的南撤之路,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溃败之路和血泪之路。
军心彻底涣散的江宁军,组织度降至冰点,沿途丢盔弃甲,伤亡、逃亡、被俘者不计其数。
皇甫继勋和朱令赟只顾护着李弘冀的御辇拼命南逃,根本无力收拢部队组织有效抵抗。
半个月后,永定军的兵锋已攻克和州、滁州一带。
残存的江宁军狼狈不堪地逃过长江,仓皇退入江宁城,凭借最后的天堑龟缩不出。
长江北岸,广袤的江淮大地,几乎尽数落入李从嘉掌控之中。
站在浩荡长江岸上,眼前已是浩荡东去、烟波渺茫的长江。
初夏的江风吹拂着战旗,带来湿润的水汽,也暂时吹散了连日征战的硝烟味。
江对岸,便是南唐旧都江宁府,如今已是伪帝李弘冀最后的巢穴。
李从嘉并未立即挥师渡江。
连续作战,士卒疲敝,新占之地,面积广阔,亟需消化安抚,巩固统治。
且江宁城高池深,又有长江之险,李弘冀虽败,但其核心党羽皇甫继勋、朱令赟等人已是绑死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必会负隅顽抗。
强攻硬撼,纵能拿下,也必损失惨重,非上策。
“传令各部,沿江北岸择险要处扎营,休整士卒,调动水军。同时……”
李从嘉目光扫过麾下诸将,“派出使者,持我令信,前往泗州、濠州、楚州、寿州等地!”
永定军的信使,携带着李从嘉永定军的招抚檄文,如同穿梭的梭子,频繁往来于长江北岸各州府之间。
檄文痛陈李弘冀弑叔篡位之罪,宣扬永定军拨乱反正之志,更着重强调李从嘉昔日力抗周军、保全江淮之功。
效果是显着的。
江淮十四州的官员百姓,对李弘冀本就缺乏认同,对其即位后的混乱和此次大败更是失望透顶。
而对李从嘉,则普遍怀有感激与敬畏之心,正是他当年在光州、汴京等地的苦战,才挡住了大周铁蹄,保全了江淮免遭战火荼毒。
于是,泗州降了,濠州降了,楚州降了……一座座州县的城门纷纷打开,官员捧着印信户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几乎兵不血刃,广大的江淮腹地便传檄而定,尽数归附李从嘉麾下。
甚至寿州的刘仁赡,虽未明确表态投诚,却也再次重申“不介入内战,保境安民”的立场,实质上默许了永定军对周边地区的接管,并保持了与庐州方面的友好沟通。
长江,这条天堑,此刻仿佛成了李从嘉新势力范围的内河。
北岸旌旗漫卷,营垒相连,一派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之气。与南岸江宁城的愁云惨淡、风声鹤唳,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当李从嘉踌躇满志,全力整合江淮、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步对江宁的最后一击时,来自北方中原的惊人消息,如同一声闷雷,穿越千里,重重砸在了他的案头。
密报是通过安插在汴梁城的最高级别眼线,耗费巨大代价才紧急传递回来的,封着火漆,标注着“十万火急”。
李从嘉拆开密报,细细阅读。
越是往下看,他的眉头蹙得越紧,眼神也越发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