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车厢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具被冻住的尸体。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撞击,一声比一声沉重,仿佛不是心脏在跳,而是某种东西正从胸腔深处往外爬。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浸湿了衬衫的下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可我连抬手擦一擦的力气都没有。
我不敢看窗外。
真的不敢。
那玻璃上倒映的,不只是城市的夜景,还有……别的东西。起初我以为是路灯的残影,是雨滴在玻璃上扭曲了光影。可渐渐地,那些模糊的轮廓开始有了形状——一张张脸,贴在窗外,无声地注视着我。它们没有眼睛,只有漆黑的窟窿,嘴角却咧到耳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我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盯住脚下的地板。灰色的地砖,磨损得厉害,缝隙里积着灰尘和几根掉落的头发。我强迫自己数着那些裂纹,一根、两根、三根……用这种机械的方式稳住神志。一定是太累了。连续三天通宵加班,咖啡当水喝,脑子早就该罢工了。这不过是幻觉,是神经衰弱的产物,是大脑在崩溃边缘发出的警报。
可就在我试图说服自己的时候,地板上,忽然浮现出一行字。
那字迹像是从地砖的裂缝里渗出来的,暗红、黏稠,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它们缓缓浮现,一笔一划,如同有人用指尖蘸着血,在地上一笔一笔写下来:
“第七站,你不该上来。”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第七战?
我猛地抬头看向车厢前部的电子屏,那上面跳动的数字显示:已过六站。下一站,正是第七站。
冷意从脚底窜上头顶,连头皮都开始发麻。我想起小时候外婆讲过的故事——她说,有些公交车,不会出现在白天的线路图上,只在凌晨一点零七分准时出现。它们没有编号,没有站牌,车身漆黑,车窗不透光。这种车,专接“不该存在的人”:将死未死、魂魄游离、命不该绝却已踏出阳寿边界的人。
而第七站,叫“往生站”。
是阴阳交界的中转点。上了这站的人,再不会回到阳间。
我死死抓住头顶的扶手,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里。车速渐渐慢了下来,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广播响起,机械女声冰冷地播报:“下一站:无名站。”
无名站?
可电子屏上明明写着“第七站”。
我猛地看向窗外,车灯照亮了一片荒芜的旷野。没有路灯,没有建筑,只有一片荒草在夜风中摇曳。而在荒地中央,孤零零立着一块石碑,灰黑色,表面布满裂痕。上面三个字,刻得极深,像是用刀一笔一笔剜出来的:
往生站。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想喊,喊不出;想逃,腿像灌了铅。车缓缓停下,“叮——”的一声,门开了。
冷风灌了进来,带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还有一丝……香烛燃烧后的余味。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那块石碑静静矗立,仿佛在等谁。
我死死盯着那扇敞开的车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下,不能下,不能下……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像风吹过耳畔:
“姐姐,你踩到我的影子了。”
我浑身一僵,缓缓低头。
我的影子……被一道阴影覆盖了。
那道阴影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坐着的人。它从后排的座位上缓缓升起,像一团浓稠的墨汁从地面剥离。它没有五官,没有轮廓,可我能感觉到它在“看”我。它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车内的灯光开始闪烁,忽明忽暗。每一次熄灭的瞬间,那阴影就离我近了一步。我能看到它伸出来的“手”——不是手,是扭曲的、像枯枝一样的黑影,正缓缓朝我的脚踝探来。
我想尖叫,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呜咽。
我想逃,可身体像被钉在原地。
直到那黑影的指尖触碰到我的鞋尖——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直冲天灵盖,我终于崩溃了。
我猛地松开扶手,踉跄着冲向车门,在车门即将关闭的前一秒,纵身跳了下去。
身体重重摔在泥地上,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我顾不上这些,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一块冰冷的石头——正是那块“往生站”的石碑。
我喘着粗气,抬头看向公交车。
它还停在那里,车门敞开着,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
可车厢里,空无一人。
没有司机,没有乘客,甚至连刚才那个说话的女孩,也消失了。
只有那行血字,依旧清晰地刻在地板上,随着车灯的闪烁,微微发着暗红的光。
“第七站,你不该上来。”
我颤抖着摸出手机,想报警,想求救,可屏幕一亮——时间停在1:07。信号格是空的,地图显示的位置是一片空白。我翻开通话记录,最后一条,是昨晚十点,我给同事发的“我走了,你们先下班”。
可我记得……我明明在车上回了消息。
我明明跟他说:“车快到了,别关灯。”
可手机里,什么都没有。
我抬头,想再看一眼那辆公交车,却发现它正在缓缓启动。没有引擎声,没有灯光,它像一艘幽灵船,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消失在雨幕中。
四周恢复死寂。
只有风穿过荒草的声音,沙沙,沙沙,像有人在低声念着什么。
我靠着石碑,慢慢滑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不是因为疼,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从上车到现在,我从未听见报站名。
每一站,都是我自己数的。
可……真的只有六站吗?
我颤抖着翻开包,拿出那张皱巴巴的公交卡。卡面原本是蓝色的,可现在,它变成了黑色。而在卡的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像是用极细的笔写下的:
“第七站,已登车。”
我猛地将卡扔了出去。
它落在泥水里,缓缓下沉,像一块沉入深渊的墓碑。
远处,钟声响起。
一下,两下,三下……
不是七下。
是十三下。
可现在,明明是凌晨一点。
我抬头望向天空,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洒下,照在石碑上。
“往生站”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的光。
而最下方,多出了一行新刻的字迹,像是刚刚被人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林晚,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