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没有尽头。
我坐在实验室最角落的位置,像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一粒尘埃。窗外的城市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裹住,仿佛整座都市正在缓慢地呼吸,而每一次吐纳,都带着潮湿的腥气。路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像是半睁半闭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每一个深夜未归的人。雨滴敲打着玻璃,声音细碎却执拗,像某种低语,一句一句,渗进我的耳膜。
我叫林知远,是城市交通数据研究所的一名分析师。最近三个月,我一直在追踪一组异常数据——关于深夜公交线路的“幽灵轨迹”。这些轨迹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调度系统,它们出现在凌晨1点到4点之间,路线错乱,站点不符,甚至有车辆在监控中同时出现在相隔十公里的不同区域。起初我以为是系统漏洞,或是数据污染,可当我把所有异常点串联起来,一张诡异的图谱悄然浮现。
而其中最离奇的,是编号b-13的公交车。
这辆车本不该存在。档案显示,b-13于三年前因严重事故报废,车体焚毁,司机当场死亡。可就在昨晚,我的模型捕捉到它出现在三条不同线路的监控画面中——一次在城东的工业区,一次在老城区的槐树巷口,还有一次,竟出现在地铁隧道入口的交通探头里。时间精确到秒:凌晨2点17分。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敲下保存键。冷光映在我的脸上,苍白得不像活人。实验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空调嗡嗡作响,像某种低频的催眠曲。我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那种黏腻的疲惫感。就在我准备关机的瞬间,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来电铃声,只是震动。一下,又一下,短促而固执。
我低头看去,屏幕上没有号码,只有一条短信,字迹像是从老式打印机里爬出来的,歪歪扭扭:
“你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别坐b-13。”
我的呼吸一滞。
手指僵在半空。这不可能。我的研究编号从未对外公开,连同事都不知道我在追踪b-13。这个代号,只存在于我的私人加密文件夹里,连服务器日志都没有记录。是谁?谁在监视我?
我猛地抓起手机,手指有些发抖,迅速回拨过去。电话接通了,但没有声音。三声提示音后,听筒里突然响起一段老旧的公交报站声,机械女声沙哑得像是从锈蚀的铁皮箱里挤出来的:
“下一站,槐树巷。请乘客注意安全。”
那声音太熟悉了。我小时候住的老城区,就是槐树巷。那条巷子早就拆了,连同那座破旧的公交站台,一起埋进了地基。可这报站声,分明是二十年前的老系统录音,早就被淘汰了。
我立刻挂断电话,心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下比一下重。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浸湿了衬衫。我强迫自己冷静,告诉自己这可能是恶作剧,是黑客入侵,是数据泄露……可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声。
我下意识望向窗外。
一辆公交车正缓缓驶过雨幕,车灯划开灰暗的夜色,像两把钝刀割裂了雾气。雨水顺着车窗流淌,模糊了车牌,可车身侧面的编号却清晰得刺眼——白底黑字,歪斜的喷漆,正是“b-13”。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辆车没有停靠站台,也没有乘客上下,它只是静静地驶过,轮胎碾过积水,发出“哗啦”一声,像是踩碎了某种禁忌的边界。等我再定睛看去,它已经消失在街角,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我知道它来过。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冲到窗边,死死盯着那条空荡的街道。雨还在下,路灯依旧昏黄,世界仿佛恢复了平静。可我的后颈却一阵发凉,像是有人在背后轻轻吹了一口气。
我回到电脑前,手指颤抖地打开监控回放。我调出刚才那条街道的实时录像,时间倒退到一分钟前。画面中,街道空无一物,没有车,没有人,只有雨水在路面上跳跃。可当我切换到另一角度的摄像头时,画面里却清晰地显示——一辆公交车正缓缓驶过,编号b-13。
两个摄像头,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一个看见,一个看不见。
我瘫坐在椅子上,喉咙发干。这不是技术故障,也不是幻觉。这是某种……超越常理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场事故的新闻。b-13的司机名叫陈国栋,52岁,独居,无子女。那天凌晨,他驾驶空车返回车场,却在槐树巷附近失控撞上电线杆,车辆起火,他未能逃生。事后调查称,司机可能突发心脏病,可奇怪的是,他的尸体被发现时,双手仍紧紧握着方向盘,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表情,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无法言说的东西。
而更诡异的是,事故当天的行车记录仪,最后十秒的画面全是雪花噪点,唯独音频里,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像是乘客在低语:
“下一站,槐树巷。请乘客注意安全。”
和刚才电话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猛地合上电脑,抓起外套就想离开。可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
还是没有号码。
这次是一张照片。
我点开,胃里猛地一沉。
照片里是我家楼下,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旧式公交制服的男人,背对着镜头,身形佝偻,头微微歪着。他的肩膀上,搭着一件湿透的雨衣,衣角滴着水。
而最让我浑身发冷的是——他脚边的水洼里,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团漆黑的、扭曲的影子,像被烧焦的人形。
我认得那件制服。是三年前b-13所属车队的样式,早就不再使用了。
我死死盯着照片,手指几乎捏不住手机。突然,照片动了一下。
那男人缓缓转过头。
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灰白,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石膏面具。
我尖叫一声,手机砸在地上。再捡起来时,照片已经消失,聊天记录也清空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我冲出实验室,电梯迟迟不来,我干脆跑下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像有另一个人在跟着我。每下一层,灯光就暗一分,到了一楼,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冲出大楼,雨水瞬间打湿全身。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家里的地址。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这么晚了,怎么不坐公交?”
我浑身一僵。
“我……不坐b-13。”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沙哑。
司机笑了笑,没回头:“b-13?那车三年前就停运了,你还记得啊。”
我松了口气,靠在座椅上,闭上眼。可就在这时,车载广播突然自动开启,沙哑的女声缓缓响起:
“下一站,槐树巷。请乘客注意安全。”
我猛地睁眼。
后视镜里,司机的脸……变成了那张灰白的、没有五官的面具。
我尖叫着推开车门,冲进雨夜。身后,引擎声缓缓熄灭,出租车停在原地,车灯熄了,仿佛从未启动过。
我跌跌撞撞跑回家,掏出钥匙开门。手抖得几乎插不进锁孔。终于打开门,我反手锁上,背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
屋里一片漆黑。
我摸索着去开灯。
啪。
灯亮了。
客厅中央,摆着一张老旧的公交座椅,漆面剥落,扶手生锈。座椅上,放着一件湿透的雨衣,水正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雨衣旁边,有一张泛黄的车票,上面印着:
“b-13次夜班车,终点:槐树巷。乘客:林知远。”
我瘫坐在地,耳边响起那句机械的报站声,一遍又一遍,越来越近:
“下一站,槐树巷。请乘客注意安全。”
“下一站,槐树巷。请乘客注意安全。”
“下一站,林知远,请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