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壁城,中军营帐内,烛火仿佛也被这股锐气点燃,跳动得愈发有力,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帐壁上,随着话语起落微微晃动。
“介休城地势险要,刘武周在此经营许久,怕是有些不好攻伐。”
杜如晦沉声分析,语气里却没半分畏惧艰难,“但只要粮草跟上,我军拖得起,耗也能耗得他内部生变。”
李世民指尖在舆图边缘敲了敲,嘴角噙着一丝冷冽的笑意:“拖是一法,强攻也是一法。等雪停了,让刘武周瞧瞧,我唐军的锐气,可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打败的。”
说到此处,李世民指尖在舆图上悬了片刻,终是轻轻落下,语气里带着几分琢磨不透的意味:“说起来,介休城如今的境况,倒让人有些拿不准。”
杜如晦见他神色异样,追问:“殿下可是得了介休的消息?”
“嗯,斥候回报,昨夜介休城换了旗帜,想来已落入白甲军之手。”
李世民抬眼,烛火映得他眉峰微蹙,“只是这白甲军……究竟是敌是友,至今没个准话。他们既非刘武周的势力,也从未与我军有过往来,突然占了那介休城,实在让人猜不透底细。”
帐内的空气顿时沉了沉。杜如晦捻着胡须沉吟:“这白甲军此前从未听闻,而今天下势力繁杂,但若论能养出这般精锐、敢骤然夺城的,莫非是窦建德那边的人马?”
李世民眉峰微挑,指尖在舆图上窦建德的势力范围划了半圈:“窦建德近年在河北声势日盛,倒是有这个底气。只是他向来与刘武周井水不犯河水,突然派白甲军占了介休,图什么?”
“他如今的势力范围北至幽州,南达黄河,战略重心一直放在巩固自身在河北的统治,介休城于他而言,看似并非关键之地。可若他真有染指河东之意,介休城便是一颗重要的棋子,既能牵制刘武周,又能对我军形成一定威胁。”
“或许是想坐收渔利。”杜如晦顺着思路道,“我军与刘武周胶着于此,他若趁机拿下介休,既可扼住我军西进之路,又能牵制刘武周,倒是笔划算的买卖。”
李世民却轻轻摇头,眼底疑云更重:“窦建德行事素来稳当,这般不打招呼便插手河东,倒不像他的风格,况且昨日也不可能救我军于危急之中,这白甲军,怕是没那么简单。”
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帐内的凝重又添了几分。这凭空冒出的白甲军,不仅搅乱了对河东局势的部署,更让原本清晰的敌我态势,蒙上了一层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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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介休城中,原官府衙署的大堂内烛火通明,一身玄色劲装的刘长宏正端坐于首座,手里捏着份军报沉吟不语。
他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军报边缘,眉宇间拢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无奈。
这军报正是林元正派人传来的,信中言明他们在张壁古堡内发现了一座荒废的前朝军营,本想入内探查一番,却又怕耽误了明日大军集结的时辰,故而先送信回来请示。
堂内烛火随风摇曳晃动,将他脸上的神色映得愈发清晰。阶下的亲卫们都瞧出了门道,这前朝军营或许藏着机缘,可大军集结是早就定好的要紧事,确实两难。
刘长宏却是微微摇头,沉声道:“让他们去探查清楚便是了,张壁古堡那处向来诡秘,前朝军营若真有蹊跷,摸清底细总比蒙在鼓里好。”
“说来这张壁古堡来历不小,传闻是北齐名将斛律光父子曾驻守之地。”刘长宏说着,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那斛律光是出了名的善筑营垒,他留下的军营,怕是没那么简单。”
阶下有副将接话:“既是名将旧地,说不定藏着粮草军械,若是能寻得些……”
刘长宏摆了摆手打断他:“先莫要想这些,斛律光八十多年前在此屯兵,这么多年过去,什么粮草军械早该朽坏了。他当年选中这古堡,看重的定是地势。让家主他们仔细探查,营垒的布局、与古堡的呼应,这些摸透了,也能长些见识。”
说着,他抬眼环顾阶下,缓声道:“传我令,再调五百轻骑过去,归林元正统领,也好让他们早些完事回来。”
阶下众人闻言一凛,有人当即拱手:“属下这就去传令!”
刘长宏微微颔首,目光重落回案上的另一份军报之上,方才眉宇间的几分犹豫一扫而空,神色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接下来,我等议一议介休城内的暗涌之势。”他抬手将军报推到案边,声音沉稳有力,“我军刚占此城,刘武周的残部虽降,可暗地里态度却是未明,李世民的大军又将随时来袭,这三方角力的局面,容不得半分差错。”
“将军,不如我们趁此机会,将刘武周、苑君璋、杨伏念、张万岁这几人一举杀尽?”
阶下有人按捺不住,往前半步拱手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他们在城内军中恐怕还有些暗中的残余势力,留着始终是隐患。”
刘长宏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没有立刻应声。烛火映着他锐利的眼神,这提议听似利落,却藏着不小的风险,宋金刚如今已是靠着药物吊着最后一口气,其余几人虽被软禁,身边却仍有家眷及其忠心旧部暗中联络。
真要动起手来,城内可还有将近五万俘虏,难保不会激起反扑,反倒让城内局势彻底失控。
他沉默片刻,抬眼看向阶下:“急不得,这些人乃是烫手山芋,却也可能是牵制各方的棋子,暂先稳住他们,等摸清唐军的动向再说。”
“况且明日尉迟敬德便要率军北征突厥,此时动手未免徒增变故。等他领兵离城后,局势明朗些,再行决议也不迟。”
刘长宏指尖在案上敲了两下,语气沉稳如磐,继而说道:“此人勇猛且心思缜密,若在他离城前提早发难,难保他不会临时变卦,搁置北征之事先平内乱,到那时,我们面对的局势可将有些麻烦了。”
阶下诸人闻言都敛了声,先前那点急切被这席话压了下去,烛火映着刘长宏紧绷的下颌线,谁都明白,他这是在等一个最稳妥的时机,哪怕多等些时日,也绝不肯冒半分险。
也正在这时,大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禀报声打破了堂内的沉静:“启禀将军,斥候有紧急军报传到!”
刘长宏眉头微挑,与阶下众人交换了个眼神,深夜传报,多半不是寻常消息。他扬声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名身披寒霜的斥候已掀帘而入,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筒竹简,声音因疾行而带着喘息:“将军,唐军动向有变!”
刘长宏几步上前,抬手接过那卷竹筒,指尖刚触到竹片,便觉一股寒气顺着掌心往上窜,是外头风雪带来的湿冷,混着斥候身上的汗气,透着几分迫人的急意。
他反手将竹筒在案上磕了磕,利落解开绳结,展开竹简时,目光扫过几行字,原本锐利的眼神骤然一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堂内的烛火恰在此时“噼啪”响了一声,映得他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
阶下众人瞧着他捏紧竹简的指节泛白,连呼吸都跟着放轻了,那竹简上的字,定然藏着让刘长宏都心头一震的消息,唐军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