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雾是活的。
像群白色的小蛇,顺着一线天的石缝往里钻,缠上启东的裤脚,又爬上凌羽的剑穗,连逸尘笛孔里都钻进了丝丝缕缕的白汽,吹出来的调子都带着股湿冷的潮气。
“这雾不对劲。”启东拨开眼前的雾团,混沌之力在指尖凝成道微光,照亮脚下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阶。石阶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每一步都得踩实了,不然容易打滑——这就是银镯子妇人丈夫说的近路,陡峭得像从天上劈下来的裂缝,最窄处得侧着身子才能过去。
凌羽的剑鞘在岩壁上磕出清脆的响,她反手按住剑柄,警惕地盯着左侧的阴影:“雾里有东西在动,不是野兽的气息。”剑穗上的红绳绷得笔直,末端微微颤动,指向雾更浓的地方。
逸尘的笛声突然转急,青光顺着石阶蔓延,在三人脚下织成道荧光,像条发光的路。“是蚀骨藤的根须。”他用玉笛挑起一缕垂在头顶的雾,只见雾里缠着细如发丝的黑藤,正随着气流轻轻摆动,“这些藤能跟着雾走,刚才那男人没说错,这条路确实凶险。”
他们顺着石阶往下走,越往深处,雾越浓,连混沌光球的光芒都只能照出三尺远。岩壁上渗出黏糊糊的液体,闻着有股铁锈味,逸尘用笛尾碰了碰,液体立刻冒泡,冒出的黑雾被青光一照,竟化作只巴掌大的小蝎子,张着螯钳往他手背上扑。
“小心!是雾毒凝结的邪物!”逸尘甩飞小蝎子,笛声陡然拔高,青光在周身炸开,将附近的雾震开片真空。被震散的雾团落地时,竟“噼啪”作响,像摔碎了无数玻璃珠。
启东的混沌之力紧随其后,金光扫过岩壁,那些黏糊糊的液体瞬间凝固成块,黑藤的根须被金光燎得蜷起,发出焦糊的味。“这毒藤比黑风谷的更邪门,能借雾隐身。”他护着两人往前走,余光瞥见凌羽的侧脸——她正屏息凝神,剑上的灵脉之火缩成细小的火苗,像颗跳动的朱砂痣,显然是在节省灵力。
“歇会儿?”启东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银镯子妇人给的槐花饼,递过去,“补充点力气。”
凌羽接过饼,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她咬了口饼,槐花的清甜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疲惫似乎消散了些:“再往下走两刻钟,到了传说中的‘回音壁’再说,那里地势宽些。”
逸尘已经靠在岩壁上吹起了《醒神调》,笛声里掺着点草木的清气,闻着让人精神一振。他从布袋里倒出点魂晶粉,往嘴里倒了小半勺,喉结动了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丝血色:“魂晶粉确实管用,你们也来点?”
启东也倒了点,粉末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混沌之力在经脉里转得快了些。他看着手里的风筝,布面上的颜料被雾气打湿,晕开淡淡的痕迹,像幅水墨画。“石头说这风筝能飞得比云彩高。”他忽然笑了,“等咱们回来,可得让他见识见识。”
凌羽想起丫丫踮脚递饼的模样,嘴角也弯了弯:“到时候让逸尘用草木气托着,保准能挂在老槐树上。”
逸尘佯怒道:“凭啥用我的灵力?要耗一起耗,你的火烤烤风,启东的光照照路,咱们仨的灵力一起上,让风筝直接飞进云彩里!”
三人说笑间,脚下的石阶突然变得平坦,雾气也淡了些。眼前出现片丈许宽的平台,平台尽头的岩壁凹凸不平,像张巨大的脸,正是传说中的回音壁。刚才的笑声撞在岩壁上,被弹回来好几重,像有无数人在跟着笑。
“就在这儿歇歇吧。”启东把风筝靠在岩壁上,拿出水壶递给两人。
凌羽刚接过水壶,就听到回音壁传来异样的响动——不是他们的回声,是种“沙沙”的摩擦声,像有无数东西在岩壁后面爬行。她的剑瞬间出鞘,灵脉之火在剑身上燃起,照亮了岩壁的阴影处。
只见那些凹凸不平的石缝里,正钻出密密麻麻的黑藤!这些藤比之前见过的更细,却更灵活,像无数条小黑蛇,顺着岩壁往下爬,目标直指他们脚下的荧光路!
“是冲着我们来的!”逸尘的笛声陡然转厉,青光化作无数利刃,斩断最前面的一批黑藤。可那些藤像砍不尽似的,断口处立刻冒出新的嫩芽,长得更快了。
启东的混沌光球暴涨,金光将三人护在中间。黑藤撞在金光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却没能穿透,只是在光壁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灼痕。“这些藤的目标是魂核碎片!”他摸了摸怀里的太阳符,能感觉到黑珠在剧烈颤动,“教主的残魂在指挥它们!”
凌羽的剑带着火焰横扫,将靠近的黑藤烧成灰烬:“他想夺回碎片,或者……想借藤的攻击消耗我们的灵力!”
话音未落,岩壁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回音壁的“脸”像是活了过来,眼睛的位置裂开道巨缝,里面涌出更粗的黑藤,藤上还长着肉瘤,肉瘤里嵌着眼珠——和黑风谷祭坛的蚀骨藤一模一样!
“是祭坛的藤根!”逸尘脸色大变,“它们顺着地脉爬到这儿了!”
最粗的那条黑藤像条巨蟒,带着腥风朝启东扑来,肉瘤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怀里的太阳符。启东凝聚混沌矛,金光与藤身碰撞,发出震耳的响声,火星子溅在雾里,像炸开了串烟花。
“我去断它的根!”凌羽看准巨藤与岩壁连接的地方,灵脉之火凝聚成锥,打算从那里突破。可刚靠近岩壁,石缝里突然射出无数细藤,像张黑网,把她困在中间。
“小心!”启东想分神帮她,却被巨藤缠住,动弹不得。金光壁上的灼痕越来越多,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逸尘的笛声突然变得急促而尖锐,像无数根针,刺向那些细藤。青光顺着藤身往上爬,所过之处,黑藤纷纷枯萎。“凌羽,用你的火!”他大喊着,将青光往细藤的根部引,“这些藤怕火攻!”
凌羽立刻会意,灵脉之火顺着青光蔓延,两种力量交织成金绿色的火焰,顺着细藤往岩壁里钻。只听岩壁后传来凄厉的嘶鸣,巨藤的攻势瞬间弱了下去,连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藤都停止了爬行,蔫头耷脑地垂了下来。
“有效!”启东趁机凝聚全力,混沌矛贯穿了巨藤的肉瘤。眼珠爆碎的瞬间,他似乎看到教主的半截面具在黑雾中闪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巨藤软软地垂了下来,化作堆黑灰。困住凌羽的细藤也跟着枯萎,露出她有些狼狈的身影——头发被藤汁沾得乱七八糟,胳膊上添了道新伤口,却依旧握着剑,眼神明亮。
三人瘫坐在平台上,大口喘着气。回音壁恢复了平静,只有地上的黑灰证明刚才的激战不是幻觉。雾渐渐散了些,能看到一线天的出口就在下方不远处,那里的阳光亮得刺眼。
“他在逼我们尽快到血月崖。”启东擦了擦额头的汗,怀里的黑珠已经不再颤动,显然教主的残魂暂时退了,“这些藤只是试探,真正的杀招在血月崖等着我们。”
凌羽用布包扎好伤口,动作利落地像没事人一样:“正好,省得我们找他。到了血月崖,新账旧账一起算。”
逸尘靠在岩壁上,笛声轻轻响起,调子带着点疲惫,却依旧坚定:“休息半个时辰再走,得让灵力回点血。”他从布袋里掏出魂晶粉,分给两人,“这东西确实管用,刚才耗了那么多灵力,现在感觉好多了。”
三人分享着银镯子妇人给的槐花饼,饼已经有些凉了,却依旧香甜。阳光透过一线天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柱,像根金色的柱子,把雾都染成了淡金色。
“你说,那黑门后面到底有什么?”凌羽望着光柱,突然问道。
启东摇摇头:“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教主不会这么执着。”他想起男人疯癫时说的“好多好多藤在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说不定藏着更可怕的邪物,或者……蚀骨藤的源头。”
逸尘吹了声短促的笛音:“管它是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三个连噬魂蟒都能对付,还怕一扇门不成?”他指了指风筝,“等解决了这事,咱们就回来放风筝,说到做到。”
提到风筝,三人都笑了。疲惫似乎被这简单的约定冲淡了些,心里又燃起了劲。
休息够了,他们继续往下走。没了雾的遮挡,路看得更清楚了,却也更陡峭,有些地方几乎是垂直的,得手脚并用才能下去。凌羽的剑成了最好的工具,插进石缝里当扶手,稳稳当当的。
快到出口时,启东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右侧的岩壁:“你们看那儿。”
只见石壁上刻着些模糊的图案,像是人为凿上去的。逸尘用青光照亮图案,三人凑近一看,都愣住了——上面刻的是太阳符,还有三个手拉手的人影,和老槐树下光点组成的图案一模一样!
“是咱们的先祖!”凌羽的声音带着激动,“他们也走过这条路!”
图案下面还有几行小字,是用古老的文字刻的,幸好启东爷爷教过他一些,勉强能认出来:“三力归源,日照黑门,藤母伏诛,血月归尘。”
“藤母?”逸尘皱起眉头,“难道蚀骨藤的源头叫藤母?”
“日照黑门……”启东念叨着这句话,突然明白了,“太阳符不仅是钥匙,还是武器!用三家灵力催动太阳符,就能毁掉黑门,消灭藤母!”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希望。先祖早就留下了线索,他们要做的,就是沿着先祖的足迹,完成未竟的使命。
走出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血月崖的轮廓在远处的云层中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山脚下是片茂密的森林,风吹过树梢,发出“哗哗”的响声,竟与蚀骨藤的嘶鸣有些相似。
“穿过这片林子,就能到血月崖了。”启东望着森林深处,总觉得那里藏着什么,“小心点,教主肯定还会动手。”
凌羽握紧长剑,灵脉之火在指尖跳动:“来吧,正好让他见识见识,三家灵力合在一起,到底有多厉害。”
逸尘的笛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调子高昂而坚定,像支出征的号角。青光在三人脚下蔓延,带着他们往森林深处走去。风筝被启东背在身后,布条在风中飘动,像面小小的旗帜。
前路未知,危险潜伏,但他们的脚步从未如此坚定。因为他们知道,身后是牵挂的家园,身前是必须完成的使命,而彼此的陪伴,就是最强大的力量。血月崖的黑门在等着他们,藤母的阴影在笼罩着大地,但只要太阳符的光芒不灭,希望就永远存在。
战斗,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