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溪村,空气里浸着槐花的甜香。
老槐树下的石碾子转得吱呀响,张木匠正带着几个后生碾新收的谷物,金黄的谷粒顺着碾盘的凹槽滚落,溅起细碎的尘埃。李婶蹲在旁边择菜,银镯子妇人抱着丫丫,手里摇着新做的竹扇,扇面上还留着逸尘用青光画的小雏菊。
“启东小哥,祭坛的金光比以前亮多了!”张木匠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昨天我去黑风谷看,那光球都快赶上血月崖那晚的光了,连谷底的忆念泉都冒泡泡了。”
启东正在给太阳符做最后的打磨,木牌边缘被磨得光滑温润,符纹里的金粉在晨光下流转,偶尔闪过青红二色的微光。听到“忆念泉”三个字,他手下的动作顿了顿:“泉眼有异动?”
“可不是嘛。”李婶接过话头,手里的豆角择得飞快,“老铁匠前天去打水,说泉眼里冒出些带字的碎木头,捞上来一看,上面的字跟太阳符上的差不多,就是认不全。”
逸尘的笛声从后院传来,调子带着几分好奇。他抱着竹篓从篱笆外走进来,里面装着几片湿漉漉的木简,青绿色的苔藓还挂在上面,字痕里凝着水珠:“你们说的是这个?我今早去泉边捡的,一共找着五片,拼起来像本书的开头。”
木简约莫巴掌长,材质是罕见的铁线木,入水不腐。上面的字迹是用某种尖锐器物刻上去的,笔画古朴,和太阳符上的符纹隐隐呼应。凌羽凑过来看,指尖拂过其中一片木简,灵脉之火轻轻跳动,照亮了“藤母”“黑门”等几个熟悉的字眼。
“是先祖留下的?”她眉头微蹙,“这上面说,藤母的魂核没被彻底净化,有一缕残魂钻进了忆念泉的泉眼深处,与地脉相连,每百年会随泉水上浮一次,若是遇上阴年阴月,就会再次凝聚成形。”
启东心里一沉。血月崖一战,他们亲眼看着藤母的魂核被光轮净化,怎么会有残魂留存?他拿起一片木简,混沌之力探进去,果然在木纹深处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邪力,与藤母的气息同源,却比之前更加阴寒。
“今年就是百年之期。”逸尘的笛声低了几分,青光照亮木简角落的小字,“下面还写着,阴年阴月在秋分,也就是下个月……还有三十天。”
秋分时节,月属阴,日属阴,正是木简上说的“阴年阴月”。如果藤母的残魂真在那时凝聚,以忆念泉的地脉灵气为养料,恐怕会比上次更难对付。
“忆念泉的泉眼通向哪里?”启东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太阳符的边缘,“有没有办法彻底封住?”
老铁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泉眼深着呢,老一辈说通着地脉的源头,封是封不住的。不过……”他打开铁盒,里面放着卷泛黄的麻布,上面用朱砂画着张地图,“这是我爹传下来的,说泉眼下面有个溶洞,藏着三位先祖当年留下的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
地图绘制得很简略,只标出泉眼的位置和一条通往溶洞的暗河。在溶洞的位置,画着个小小的太阳图案,旁边写着“镇邪”二字。
“我去看看。”启东将木简收好,太阳符在怀里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他行动,“你们守着村里,尤其是祭坛,别再出乱子。”
凌羽抓起归雁剑:“我跟你一起去。忆念泉的水属阴,你的混沌之力和我的灵脉火正好能互补。”
逸尘也把竹篓背好:“我也去。溶洞里肯定有草木,我的青光能探路,还能催生些应急的草药。”
三人说走就走,李婶塞给他们一包用油纸包好的干粮,银镯子妇人往逸尘的竹篓里放了个小小的平安符,是用老槐树的树皮雕的,上面还沾着槐花香。
黑风谷的忆念泉比往常热闹,泉眼周围的石头上长满了翠绿的苔藓,泉水汩汩地冒着泡,水面上漂浮着更多的木简碎片,像一群白色的小鱼。逸尘用青光将碎片收集起来,小心地放进竹篓:“这些木简遇光会变得透明,得避光保存。”
启东脱下外衫,露出结实的臂膀,混沌之力在周身流转,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我先下去探探,你们在上面接应。”
泉眼的水比看起来深得多,冰冷的泉水包裹过来,带着股沁骨的寒意。启东屏住呼吸,混沌之力照亮水下的景象——泉眼周围的石壁上布满了符纹,与太阳符上的图案一脉相承,只是颜色更深,像是用鲜血画成的。
顺着泉眼往下潜了约莫两丈,果然看到一道暗河的入口,水流从那里汹涌而出,带着股强大的吸力。启东用混沌之力护住身体,艰难地钻进暗河,水流瞬间将他往前推去,速度快得像骑在奔马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暗河的水流渐渐平缓,前方出现一点微光。启东加快速度游过去,发现是个巨大的溶洞,洞顶悬挂着晶莹的钟乳石,地面上长满了发光的苔藓,将整个溶洞照得如同白昼。
溶洞中央有个石台,上面放着个青铜盒子,盒盖紧闭,上面刻着与太阳符完全相同的图案。启东走上前,刚想打开盒子,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石壁上的符纹亮起红光,无数条暗绿色的藤条从石缝里钻出来,朝着他缠过来——是藤母的残魂操控的地脉之藤!
“果然在这里等着。”启东冷笑一声,太阳符从怀里飞出,金光暴涨,藤条一触到金光就剧烈燃烧起来,发出滋滋的响声。
他趁机打开青铜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泛黄的古卷,材质与之前的木简相同,上面用朱砂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启东快速浏览,瞳孔越睁越大——古卷上记载的,竟是三位先祖封印藤母的完整过程,以及……藤母的真正来历!
原来藤母并非天生的邪物,而是三百年前一位痴迷草木术的女祭司所化。她为了培育出能起死回生的“长生花”,不惜以自身为容器,融合了蚀骨藤的种子,结果被邪力反噬,变成了半人半藤的怪物。三位先祖曾是她的同门,不忍心彻底杀死她,只封印了她的魂核,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净化之法。
“难怪……”启东恍然大悟,难怪太阳符的金光只能净化藤母的邪力,却无法彻底消灭她的残魂,原来先祖从一开始就留了余地。
古卷的最后,画着一幅复杂的阵法,名为“归元阵”,需要混沌、火焰、草木三种灵力以特定比例调和,再注入太阳符的核心,才能彻底净化藤母的残魂,让她重新化为人形。阵法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归元需以忆念为引,三心同源,方得始终。”
“忆念为引……”启东想起忆念泉的名字,这泉水能映照人心最深处的记忆,想必就是“忆念”所指。
就在这时,溶洞外传来凌羽和逸尘的声音,夹杂着藤条抽打空气的脆响。启东收起古卷,太阳符金光暴涨,冲出溶洞——只见凌羽被几条粗壮的藤条缠住,归雁剑插在地上,灵脉之火忽明忽暗;逸尘的青光屏障也摇摇欲坠,竹篓掉在地上,里面的木简散落一地,被藤条碾得粉碎。
“你们怎么进来了?”启东大喊一声,混沌之力化作巨斧,斩断缠向凌羽的藤条。
“担心你出事!”凌羽挣脱束缚,捡起归雁剑,灵脉之火再次燃起,“这藤条比血月崖的厉害十倍,像是有智慧似的!”
逸尘吹起急促的笛音,青光凝聚成盾,挡住从头顶砸下来的钟乳石:“它们在吸收溶洞的灵气!再拖下去,整个溶洞都会被它们撑爆!”
启东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藤条,想起古卷上的归元阵——现在正是启动阵法的最好时机!溶洞的地脉灵气充沛,忆念泉的泉水就在附近,只要三人的灵力能完美融合,就能彻底净化藤母的残魂!
“凌羽!逸尘!听我号令!”启东将太阳符举过头顶,“用三力归元的法子,但这次要跟着我的节奏!”
他按照古卷上的记载,引导混沌之力在身前画出第一道阵纹,金光大盛。凌羽的灵脉之火紧随其后,画出第二道阵纹,火焰与金光交织,散发出灼热的气息。逸尘的青光画出第三道阵纹,草木之气融入其中,阵纹瞬间变得生机勃勃。
三道阵纹在空中旋转,渐渐融合成一个巨大的光轮,与血月崖上的光轮相似,却更加凝练,边缘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水汽——是忆念泉的泉水被阵法引动了!
藤母的残魂显然感觉到了威胁,所有藤条疯狂地扑向光轮,暗绿色的汁液飞溅,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深坑。光轮剧烈震颤,阵纹开始扭曲,眼看就要溃散。
“稳住!”启东的额头渗出冷汗,混沌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光轮,“想想我们一起经历的事!黑风谷的初遇,一线天的并肩,血月崖的死守!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凌羽的灵脉之火突然暴涨,她想起启东在落马坡为她挡下噬灵虫的瞬间,想起逸尘的笛声总在最危险时响起,嘴角露出一抹坚定的笑容:“我们不会输!”
逸尘的笛声变得高亢激昂,青光照亮了散落的木简碎片,上面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融入光轮之中:“草木有情,人心更坚!藤母,醒醒吧!”
光轮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整个溶洞照得如同白昼。忆念泉的泉水顺着暗河涌入溶洞,被光轮化作无数道水箭,射向藤条的根部。藤条在水箭的冲击下剧烈颤抖,表面的暗绿色渐渐褪去,露出里面原本的青绿色。
溶洞中央,一道模糊的女子身影从藤条中缓缓升起,穿着三百年前的祭司袍,面容憔悴,眼神却带着一丝清明。她看着光轮,又看了看启东三人,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是女祭司!”启东心中一动,按照古卷的指引,将太阳符推向女子的眉心,“归元阵,启!”
光轮猛地收缩,将女子的身影包裹其中。藤条纷纷枯萎,化作点点绿光,融入光轮。女子的身影在光轮中渐渐变得清晰,脸上的憔悴被平和取代,她对着三人深深一拜,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溶洞里。
溶洞的震动停止了,钟乳石不再掉落,发光的苔藓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暗河的水流变得清澈,忆念泉的泉眼不再冒泡,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三人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却相视一笑。启东打开青铜盒,里面的古卷已经消失,想必是随着藤母的残魂一起净化了。但他知道,古卷上的内容已经刻进了他们心里,那份先祖的慈悲与坚持,将永远流传下去。
“我们做到了。”凌羽的归雁剑上还沾着几点水渍,在光线下闪着光。
逸尘捡起竹篓,里面剩下的木简碎片突然化作点点荧光,融入他的玉笛之中,笛身变得更加温润,上面隐约多了些草木花纹:“草木朋友说,这里的地脉彻底干净了,以后再也不会有邪祟了。”
启东看着平静的水面,太阳符在掌心微微发烫。他知道,这次是真的结束了。藤母的残魂得到了净化,女祭司终于解脱,而他们三人,也在这场战斗中真正明白了“三心同源”的含义——不仅是灵力的融合,更是心意的相通,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彼此信任、并肩前行的默契。
离开溶洞时,夕阳正透过暗河的入口照进来,在水面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三人互相搀扶着,踩着光带往泉眼游去,身后的溶洞渐渐被黑暗笼罩,却留下了永恒的光明。
回到村里时,夜幕已经降临。老槐树下点起了篝火,村民们正等着他们,看到三人的身影,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李婶端来热气腾腾的槐花粥,银镯子妇人给他们披上干净的衣裳,孩子们围着他们问东问西,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启东坐在篝火旁,看着身边的凌羽和逸尘,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心里暖洋洋的。太阳符放在腿上,符纹里的金粉安静地流淌,青红二色的光芒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最美的画。
“以后,不会再有邪祟了吧?”石头依偎在启东身边,手里拿着个新做的风筝,上面画着太阳、火焰和小草。
启东摸了摸他的头,望向天边的明月:“嗯,不会再有了。以后的日子,只会有阳光、槐花,还有我们。”
逸尘的笛声再次响起,是首崭新的曲子,调子欢快而温暖,像溪水潺潺,像花开朵朵。凌羽的手指随着笛声轻轻敲击着膝盖,嘴角的笑容比篝火还要明亮。
老槐树的叶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美好的夜晚伴奏。属于清溪村的故事,还在继续,而这一次,故事里只有安宁、欢笑,和三个年轻人守护家园的永恒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