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的路比去时轻快,却又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牵挂。
白马和枣红马踏着夕阳的余晖,蹄声在官道上敲出规律的节奏。苏文远托人送来的临县特产被捆在马鞍后,是些晒干的草药和几块据说能安神的香木,用粗布包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你说张木匠他们能看好祭坛吗?”凌羽拨弄着归雁剑的剑穗,红绳在风中打了个结,又被她轻轻解开。离开清溪村已有半月,她总觉得心里发慌,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逸尘的笛声顿了顿,青光照亮路边一朵迟开的野菊:“张木匠办事最牢靠,还有李婶他们盯着,肯定没问题。”话虽如此,他竹篓里的守灵虫琥珀却微微发亮,里面的小虫翅膀扇动得比平时快些,“不过……守灵虫好像有点不安。”
启东握紧怀里的太阳符,木牌的温度比往常高了些,符纹里的金粉流动得有些杂乱。他想起离开前,张木匠拍着胸脯保证“一根草都少不了”,可混沌之力传来的感应却越来越清晰——祭坛的金光在减弱,不是自然消耗,而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了。
“加快速度。”启东勒紧缰绳,枣红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急切,加快了脚步,“今晚争取赶到黑风谷外的山神庙,明天一早就能进村。”
夜幕降临时,三人终于抵达山神庙。庙不大,只有一间正殿,供着尊模糊的山神像,墙角堆着些香客留下的干草。逸尘用青光清理出块干净的地方,凌羽生起堆火,火光照亮神像斑驳的脸,竟有些像村里的老铁匠。
“我去周围看看。”启东把太阳符放在火堆旁,混沌之力顺着庙门往外探,“你们守着火,别乱跑。”
山神庙建在半山腰,视野开阔,能看到黑风谷的轮廓。启东站在庙后的老松树下,望着谷口的方向,混沌之力像潮水般蔓延开——祭坛的金光果然弱了很多,原本笼罩整个黑风谷的光晕,现在只在祭坛周围打转,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黑气。
“是黑袍人的余孽?还是……”启东眉头紧锁,他没在谷里察觉到噬灵虫或蚀骨蛛的气息,那黑气更像是……某种熟悉的力量,温和却带着韧性,像缠绕的藤蔓。
回到庙里时,凌羽正用树枝拨弄火堆,火星子溅到草堆上,被逸尘的青光及时扑灭。“发现什么了?”她抬头问道,归雁剑就放在手边,随时能出鞘。
“祭坛的金光在减弱,有黑气压制,但不是邪祟的气息。”启东捡起根柴扔进火里,“更像是……草木之气,却带着点阴寒。”
逸尘的笛声突然停了:“草木之气?阴寒?”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竹篓里拿出片干枯的叶子,“我们在临县地窖里,蛛母旁边的镇宅石上,是不是长过这种‘阴苔’?”
叶子呈暗绿色,背面泛着黑,摸起来湿冷黏滑,正是从镇宅石上摘的。启东的混沌之力探进去,果然感觉到和祭坛周围相似的气息,只是更微弱些。
“是有人用阴苔污染了地脉!”凌羽猛地站起来,归雁剑瞬间出鞘,“阴苔会吸收灵气,还能让草木之气变得阴寒,长期下去,祭坛的金光会被彻底吞噬!”
“不是黑袍人。”启东摇头,“阴苔的生长需要时间,黑袍人没这么快。而且……”他看向清溪村的方向,“能接触到祭坛,还知道用阴苔的,只能是村里的人。”
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难以置信。村里的人世代守护祭坛,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是被邪祟蛊惑了,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先别瞎猜。”逸尘的笛声缓和下来,青光照亮阴苔的叶脉,“阴苔怕阳气,明天太阳出来后,气息会减弱,正好趁机进村探查。”
这一夜,没人睡好。启东靠在神像旁,手里攥着太阳符,能感觉到木牌的震动越来越频繁;凌羽抱着归雁剑,守在庙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逸尘则吹着低低的《安魂调》,笛声缠绕着守灵虫琥珀,生怕错过任何异动。
天刚蒙蒙亮,三人就动身往村里赶。黑风谷的雾气比往常浓,谷口的藤蔓篱笆有些歪斜,青绿色的藤叶间夹杂着几丝暗绿——是阴苔!
“果然是阴苔!”逸尘的笛声带着怒意,青光扫过篱笆,暗绿的藤蔓瞬间枯萎,“有人在谷口种了阴苔,想阻断祭坛和村里的联系!”
祭坛的景象比启东夜里看到的更糟。石墙上的愈伤花蔫头耷脑,花瓣边缘泛着黑;铜鼎里的忆念泉水变得浑浊,光球缩成了拳头大小,忽明忽暗像随时会熄灭;张木匠和几个看守的猎户倒在鼎旁,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身上没有外伤,却像是被抽走了灵力。
“张木匠!”启东冲过去,混沌之力探进他体内,果然感觉到阴寒的草木之气在经脉里游走,“是阴苔的毒,会缓慢吸收灵力,暂时没生命危险。”
逸尘的笛声急促响起,青光照亮张木匠的眉心,阴寒之气被一点点逼出体外。“得找解毒的药。”他看向铜鼎里的水,“忆念泉的水被污染了,不能用,得去村里取愈伤花的汁液。”
凌羽检查完其他猎户,眉头紧锁:“他们的症状一样,是同时中招的,应该是昨晚有人趁他们换班时下的手。”她指着石墙上新刻的一道痕迹,“这是‘锁灵咒’,能暂时封住祭坛的金光,和阴苔配合,效果加倍。”
锁灵咒刻得很深,边缘还沾着新鲜的石屑,显然是刚刻不久。凌羽的灵脉之火顺着痕迹蔓延,锁灵咒发出“滋滋”的响声,渐渐淡化。
“村里肯定出事了。”启东扶起张木匠,混沌之力在他体内筑起屏障,暂时阻挡阴寒之气,“逸尘,你留下照顾他们,我和凌羽进村看看。”
清溪村的村口静得可怕。老槐树的叶子掉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像只伸向天空的手。往常这个时候,李婶应该在槐树下晒被子,孩子们会围着老槐树追逐打闹,可现在只有紧闭的门窗和散落的农具,连狗吠声都没有。
“李婶家的门是开着的。”凌羽指着不远处的篱笆院,门虚掩着,里面的鸡笼翻倒在地,鸡毛散落得到处都是。
两人握紧武器,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屋里的桌椅东倒西歪,桌上的粥碗摔在地上,粥已经干了,结成块深褐色的污渍。凌羽的灵脉之火照亮墙角,那里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发黑。
“是阴苔的汁液。”启东蘸了点血迹,混沌之力探进去,果然感觉到熟悉的阴寒气息,“李婶他们可能被掳走了。”
正说着,院外传来微弱的咳嗽声。启东和凌羽对视一眼,悄悄绕到院后,只见王婆婆家的小虎蜷缩在柴房角落,怀里抱着只受伤的小狗,脸上满是泪痕。
“小虎!”凌羽轻声喊道。
小虎吓得一哆嗦,看到是他们,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凌羽姐姐!启东哥哥!你们可回来了!村里……村里来了坏人!”
“坏人?什么样的坏人?”启东蹲下来,混沌之力探过小虎的身体,确认他没中毒,才松了口气。
“是……是个穿绿衣服的姐姐,长得很好看,还会变花变草。”小虎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前天来村里的,说要找逸尘哥哥,李婶说她是好人,还留她吃饭。可昨天晚上,她突然用草捆住了李婶和银镯子婶子,说要……要拿她们当肥料!”
穿绿衣服?会变花草?启东和凌羽心里同时咯噔一下——这描述太像逸尘的草木之气了,只是逸尘的青光温暖,而小虎说的“草”带着攻击性。
“她往哪个方向走了?”凌羽的归雁剑微微颤动,灵脉之火在掌心跳动。
“往……往村东的老坟地。”小虎指着东边的方向,“她说那里的土肥,适合种她的‘宝贝花’。”
村东的老坟地是村里的禁地,据说埋着三百年前和藤母战斗牺牲的勇士,常年不见阳光,杂草长得比人高。那人选在那里,显然是看中了坟地的阴寒之气,适合阴苔生长。
“我们去救人!”凌羽转身就往外走,归雁剑的剑穗在身后划出道红痕。
“等等。”启东拉住她,“对方能悄无声息地控制村里的人,还知道用阴苔和锁灵咒,肯定不简单。我们先去通知逸尘,一起去。”
回到祭坛时,张木匠已经醒了,正虚弱地给逸尘讲事情的经过:“那姑娘……自称是你的远房表妹,说在临县听说了你,特意来投奔……我们看她的草木之气和你很像,就没防备……”
逸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表妹?我根本没有表妹!是‘阴罗婆’的弟子!”
“阴罗婆?”启东和凌羽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我师父的师妹,”逸尘的笛声带着颤抖,“她痴迷于用阴寒之气培育邪花,被师父逐出山门,没想到……没想到她还活着,还找到了这里!”
阴罗婆的草木之气本就偏阴寒,被逐后更是走火入魔,能用活人培育“蚀心花”,花开花落间,就能吸尽人的生魂。小虎说的“宝贝花”,肯定就是蚀心花!
“老坟地!她在老坟地种蚀心花!”启东猛地站起来,太阳符的金光暴涨,“李婶她们有危险!”
三人立刻往老坟地方向赶。坟地的入口被藤蔓封住,暗绿色的藤上开满黑色的小花,正是蚀心花的花苞!逸尘的笛声急促响起,青光撞上藤蔓,却被弹了回来——这些藤蔓被阴寒之气加固过,比普通的草木坚硬十倍。
“用太阳符!”凌羽的灵脉之火顺着藤蔓蔓延,暂时逼退蚀心花的花苞,“金光能破阴寒!”
启东的太阳符贴在藤蔓上,金光如潮水般涌入,暗绿色的藤叶瞬间枯萎,露出后面阴森的坟地。坟地里挖了十几个土坑,李婶、银镯子妇人、石头……村里十几个熟悉的面孔被绑在坑边,身上缠着黑色的花藤,脸色苍白如纸,眼看就要被埋进土里。
坟地中央站着个穿绿衣的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长得眉目如画,手里却把玩着朵盛开的蚀心花,黑色的花瓣滴落着粘稠的汁液,落在地上,泥土瞬间变得乌黑。
“哟,小师弟终于来了。”绿衣女子转过身,笑容甜美,眼神却冰冷如霜,“我还以为你在临县乐不思蜀,忘了这些凡夫俗子呢。”
“柳月!你把她们放了!”逸尘的笛声带着怒意,青藤从地里钻出,缠向绿衣女子的脚踝。
柳月轻笑着躲开,蚀心花的花瓣突然飞出,斩断青藤:“放了她们?这些可是培育蚀心花的好养料。你看这土地多贫瘠,不加点‘肥料’,我的宝贝花怎么能开得艳呢?”
她踢了踢旁边的土坑,里面已经埋了个人,只露出颗脑袋,正是村里的老铁匠,他的眼睛紧闭,嘴唇发紫,显然已经被吸走了大半生魂。
“你找死!”凌羽的归雁剑带着烈焰,直刺柳月的胸口。灵脉之火克制阴寒之气,剑还没到,柳月的花藤就开始蜷缩。
“有点意思。”柳月不慌不忙地甩出花藤,缠住归雁剑的剑身,黑色汁液顺着剑刃蔓延,试图腐蚀灵力,“可惜,还不够看。”
启东的混沌之力化作巨掌,拍向柳月的后背。柳月反应极快,转身甩出蚀心花,黑色花瓣撞上巨掌,发出沉闷的响声,金光竟被挡住了片刻。
“太阳符的力量?”柳月的眼睛亮了,“果然在这里!有了它,我的蚀心花就能进化成‘噬灵花’,到时候别说藤母,就是天上的神仙都奈何不了我!”
她的花藤突然暴涨,同时攻向三人,黑色的花瓣如雨点般落下,坟地里的蚀心花苞纷纷开放,散发出刺鼻的香气,闻着让人头晕目眩。
“捂住口鼻!花香有毒!”逸尘的笛声转急,青光照亮众人的眉心,暂时抵挡花香的侵袭,“她的力量来源是蚀心花,毁掉花!”
凌羽的灵脉之火凝聚成球,砸向坟地中央的蚀心花花盆。柳月尖叫着扑过去阻挡,启东趁机凝聚混沌矛,刺穿她缠绕李婶的花藤。
“李婶!醒醒!”启东的混沌之力注入李婶体内,逼退她身上的阴寒之气。
李婶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启东,虚弱地说:“她……她在石碑下面……埋了阴苔的根……”
坟地中央的石碑是纪念勇士的,柳月果然在碑下埋了东西,黑色的根须顺着碑缝蔓延,吸收着坟地的阴寒之气,源源不断地供给蚀心花。
“凌羽!烧根须!”启东的混沌之力缠住柳月,给她制造机会。
凌羽的归雁剑插进碑下的泥土里,灵脉之火顺着剑刃蔓延,根须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黑烟。柳月发出凄厉的尖叫,花藤瞬间萎靡,身上的绿衣也变得黯淡。
“我的花!”柳月状若疯狂,蚀心花的花瓣全部飞向凌羽,自己则扑向启东怀里的太阳符,“把太阳符给我!”
逸尘的笛声突然拔高,青藤从地里钻出,将柳月死死捆住。“你该醒醒了,师姐。”他的声音带着痛心,“师父临终前说,希望你能回头。”
柳月愣住了,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就在这时,她怀里掉出块玉佩,和逸尘的玉笛是同一块玉料雕琢的,上面刻着个小小的“逸”字。
“这是……”逸尘的笛声顿了顿。
“是师父送你的成年礼,我……我一直替你收着。”柳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冰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悔意,“我只是想证明,阴寒之气也能培育出最好的花,我不比你差……”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蚀心花的汁液顺着她的指尖蔓延,竟开始反噬主人——她培育蚀心花时用了太多自己的灵力,花一枯萎,她也活不成了。
“对不起……小师弟……”柳月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看了眼逸尘,彻底没了气息,身体化作无数青绿色的光点,散落在坟地里,滋润着被阴苔污染的土地。
蚀心花失去灵力供给,很快枯萎成灰。被绑的村民们渐渐苏醒,看到眼前的景象,一时说不出话来。老铁匠从土坑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叹着气说:“造孽啊……”
夕阳的余晖照进老坟地,给石碑镀上一层金边。启东的太阳符放在碑上,金光顺着碑缝渗入地下,阴苔的根须在金光中渐渐消散。逸尘的笛声轻轻响起,是首哀伤的《挽花调》,青光照亮坟地里新生的嫩芽,那是柳月最后留下的善意。
“我们回家吧。”凌羽扶起银镯子妇人,归雁剑上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淡淡的余温。
回村的路上,村民们互相搀扶着,谁都没说话。老槐树的枝桠间,几只小鸟不知何时飞了回来,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迎接他们。
祭坛的金光在太阳符的滋养下渐渐恢复,铜鼎里的忆念泉水重新变得清澈,光球比以前更亮。张木匠指挥着村民清理阴苔,孩子们帮着逸尘给愈伤花浇水,李婶则拉着凌羽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要给她做新鞋。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可启东看着夕阳下的祭坛,心里总有种不安。柳月说的“噬灵花”,她提到的“进化”,总让他想起黑袍人说过的“更强大的存在”。
“在想什么?”凌羽递过来块槐花饼,是从家里找出来的,有点受潮,却依旧香甜。
启东接过饼,看着远处的黑风谷:“我在想,柳月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敌人,可能还在后面。”
逸尘的笛声从祭坛方向传来,调子沉稳而坚定,像是在回应他的话。青光照亮黑风谷的入口,那里的藤蔓篱笆正在重新生长,这次是健康的青绿色,带着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