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不再多言,眨眼间便一同下了悬崖。
有着丹药的加持,妖兽并未察觉他们的气息,几人行进间倒也从容。只是两位老者始终警惕地盯着烈明天,眼神中满是戒备。
烈明天则一边留意四周动静,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旁的柳茵雪与两位老者,心中思绪翻腾:这柳姑娘不简单,哪怕我不用源加持在眼睛上,都有一定的勘破能力。
刚才源眼扫过,竟发现她真实的面容上还戴着一副面具,明明面容精致如常,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莫非这面具有其他作用?看其具备的能量,是六阶还是七阶,或是更高?
他如今不动用源眼,勘破能力最多能看破五阶面具,至于感知面具蕴含的能量,还未学会。思绪一闪而过,他已有了主意:这两个老家伙看着就鲁莽,问了也是白问,只能借着此次任务,从柳姑娘口中慢慢套话了。
他缓步走到柳茵雪身边,语气随意地问:“这次任务,是不是只要采到紫罗兰就算完成了?”
“自然。”柳茵雪抬眸看他,“公子是有什么顾虑?”
“倒也没有,”他指尖轻捻着袖角,“只是这报酬拿得太过轻松,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柳茵雪眼尾微扬,轻笑一声:“这有何难?事成之后,公子不妨多走一程,做我几日护卫,随我一同将紫罗兰送回便是。”
“这……”他连忙摆手,“还是算了,不踏实就不踏实吧,总比节外生枝好。”
“我柳家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她挑眉打趣。
他却敛了笑意,低声道:“毕竟是做沾了血的买卖,谁知道我手里除了花草,还沾过你们哪家亲家的人命呢?”
几人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抵达了紫罗兰盛开之地。干裂的地面上,一朵蓝紫色花朵正散发着幽幽光晕,正是他们要找的紫罗兰。可四人只能止步于外围——花朵周围早已被妖兽层层围困,密密麻麻的兽影几乎遮天蔽日,想再往前踏进一步难如登天。
风老望着中央的紫罗兰,眉头紧锁:“这阵仗,怎么进去?”
雷老当即接话:“看来只能用风行符强行突破了。”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没加思索便定下了对策。
“疯了吧你们?”烈明天当即皱眉反驳,“两位活了大半辈子,这点常识都没有?”
风老沉声道:“那你倒说说该怎么办?”
烈明天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紫罗兰的气息本就让妖兽变得狂暴,不如再加把火,让它们彻底疯魔,自相残杀起来。”
柳茵雪轻声道:“公子这想法倒是新奇,可我们躲去哪里?总不能站在原地看戏吧?”
“你不是带了阵法吗?躲进阵法里便是。”烈明天指了指她腰间的阵盘。
风老仍有疑虑:“你确定让妖兽更狂暴,不会连紫罗兰一起毁掉?”
“又在这儿暴露你的无知了。”烈明天嗤笑一声,“紫罗兰对绝大多数妖兽本就有毒,它周身萦绕的那层淡紫色雾气,便是天然的防护罩。再加上你们先前布下的护花阵法,哪有那么容易被毁?”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何况妖兽本就恨不得毁掉它,让它们互相缠斗起来,反而能分散注意力,变相护住了紫罗兰。”
“考虑好了没有,柳小姐?”
烈明天的声音打断了柳茵雪的沉思。她抬眸,语气干脆:“我还没考虑好,容我再想想。”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翻涌。这样做,或许能更接近完美,可阵法真的能扛住兽潮的冲击吗?罢了,不如赌这一局,纵使身死,也算命中注定。
烈明天对身旁两位老者的低语置若罔闻,只定定等着柳茵雪的答复。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许久,她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烈明天闻言未多言语,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柱驱兽香,指尖微动便将其点燃。附近的妖兽嗅到香气,顿时变得愈发狂暴,嘶吼着互相撕咬起来。
他正欲催动源气加速香燃,让气息扩散至整个妖兽群,却忽然感到一阵诡异的滞涩——源气运转竟不如往日那般如臂使指,对身体的掌控力更是在飞速下滑,仿佛正坠入无底深渊。
他脑中飞速排查缘由,率先排除了紫罗兰特性的影响,唯一的可能便是那枚丹药有问题。正思索着如何摆脱困境,一道阵法光华骤然将他笼罩。
柳茵雪催动手中阵盘,缓步走到他面前,接过那柱驱兽香,以源气全力催化。刹那间,整个兽潮彻底陷入疯狂,鲜血飞溅在阵法光幕上,映出她冰冷无波的脸庞,再无半分往日礼节。
旁观的风老与雷老见状,皆是大惊失色。
柳茵雪缓缓走向两位老者,声音平静却带着寒意:“两位叔叔,侄女先在这里跟两位说句对不起。”
“你们的命,我只能取走了。”
风老与雷老从逐渐僵硬的身体里挤出一丝笑容,颤声道:“小姐您若有什么难事,尽可跟家族、跟我们商量,没必要走这般极端啊!”
“我明明可以成为家族的顶梁之柱,从前也答应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反悔?随意给我定夺婚姻,夫君竟是叶无边那种废物!废物也就罢了,天下人谁不知道他名声有多不堪?”柳茵雪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一丝颤抖。
“这件事我们可以代您去跟家族商量!”两位老者急忙表态。
柳茵雪反问:“你们有把握?”
“有,有,有!”两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连应声。
“这样说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柳茵雪淡淡道,“我有一个忙,想要请两位叔叔帮忙。”
“你说!”两人心中暗忖,只要能活动,便有机会逃走,届时再向家族禀明一切。
柳茵雪的目光扫过狂暴的兽群:“再怎么样也要留下些痕迹。还请两位叔叔死后,将尸体借于我——我会喂给妖兽。之后我定会为两位叔叔立上墓碑,以表感谢。”
“我俩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能如此绝情?”两位老者顿时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这话让柳茵雪的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老者们趁机继续煽情:“你忘记不久前,你十八岁成人礼时,我俩还一人送过你一件首饰?你小时候修行习武,被风雪冻得瑟瑟发抖,家主执意不让你回去,是谁为你苦苦求情?”
柳茵雪的眼神愈发动摇,两人说得口干舌燥,见她始终不语,更是以泪洗面,试图撬动她的决心。
最终,柳茵雪轻轻叹了口气。两位老者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如坠冰窟:“你们说的话,有真有假,但我都愿当它是真的听。”
“可你们做过的错事也不少,比如说……通敌。”
“不过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与你们又有何区别?我倒是没资格指责你们。”她缓缓拔出长剑,“我决定了,未来有一天,定会到两位叔叔坟前上香。”
长剑划破空气,鲜血喷溅而出,两具尸体应声倒地。
柳茵雪拖着尸体走到阵法边缘,将其丢出光幕之外。不过瞬息之间,两具尸体便被疯狂的妖兽撕咬成无数血肉碎片,蚕食殆尽。
阵法内,烈明天仍在与体内失控的力量对抗,源气在他体内艰难演化,试图模拟并抽离那股陌生的力量,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而这一切,都被他被迫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柳茵雪的目光最终落回烈明天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了。”
烈明天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柳小姐连自己两位叔叔都能痛下杀手,又何况我一个陌生人?”
“公子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她抬眸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没有。”烈明天回答得干脆。
柳茵雪嗤笑一声,挑眉追问:“那这是为何?”
“只不过是想多活一会儿罢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你打算怎么样?也要借我的尸体去喂妖兽吗?”烈明天反问道。
“两具尸体已经足够了。”柳茵雪淡淡道,“我会为公子留全尸的。”
“这么说,我不用被喂妖兽,还能晚些死?”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妖兽潮过一会儿就会散去,但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柳茵雪的声音冷了几分。
“你那到底是什么丹药?”烈明天又问。
“我不告诉你。”她别过脸,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阵法内终于陷入沉寂,只剩下外面妖兽疯狂撞击光幕的闷响,以及它们互相厮杀的嘶吼。
阵法外,三只五阶妖兽正缠斗不休,腥臭的血液混在一起,不断飞溅在光幕上。阵法表面开始冒出缕缕白烟,原本莹润的防护罩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
柳茵雪最不愿意见到的场面终究还是来了——阵法边缘突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外面的妖兽仿佛嗅到了生机,瞬间调转方向,疯狂朝着裂缝处撞击,嘶吼着要撕开一个缺口。
柳茵雪双腿一软,顿时跌坐在地上,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死灰。
“柳小姐,不如将解药给我,或许我能带你出去。”
柳茵雪眼中骤然亮起微光,可那点光亮转瞬即逝,只余一片黯淡:“我没有解药……”
“照你这意思,我是要陪你一同赴死了?能与柳才女共赴黄泉,倒真是我的荣幸,也算一对亡命鸳鸯了。”烈明天的声音里裹着几分戏谑的笑,柳茵雪却听不出半分身处绝境的绝望。
“你果然不怕死。”
烈明天不答,只勾了勾唇角。柳茵雪垂首,将脸埋在膝间,静得像在等待死亡降临。周遭阵法的裂纹愈发狰狞,外头的妖兽随时能撞破屏障冲进来。
就在这时,烈明天终于勘透体内那股异样力量——他猛地调动全身源气,将那股束缚之力一点点驱逐。随着力量消散,他的身体终于能活动,而柳茵雪对此毫无察觉。
烈明天轻轻活动了下筋骨,重新盘坐于地调息,随口问道:“柳小姐,若这次你得偿所愿,之后打算去哪?”
“我不知道。”
“那你可知,对天守阁下手是死罪?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追杀到底。”
“我知道。但我以为,我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是吗?我倒觉得,你漏算了些东西。”
柳茵雪这才惊觉不对,抬眼望去时,眼中已满是惊恐:“没有解药,你怎么解开的?!”
“你猜。”
柳茵雪抿紧唇,陷入沉默。烈明天把玩着指尖,语气漫不经心:“你害得我连回去都不敢——好不容易有了条晋升的路子,全被你毁了。这笔账,你打算怎么还?”
柳茵雪抬手摘下腕间的玉镯,抬手抛了过去:“这是我的补偿。等我死了,它自会解除禁制。”
话音刚落,一只妖兽已撞破阵法冲了进来。烈明天抬手掣出长剑,寒光一闪,妖兽便已倒地。
“想走的话,现在就走。”他道。
“我会在这自生自灭,被妖兽分食也好。”柳茵雪的声音轻得发颤,“还有……对不起。”
“有什么好哭的。”
“我哪有哭?”她反驳,“我没有哭。”
烈明天捏着那只玉镯,反手一剑斩退扑向柳茵雪的妖兽,忽然问道:“你想活着吗?”
“想。”她答得没有半分犹豫。
“我可以带你出去。”
“不必了。”
“你是我的雇主,镯子只是赔偿,雇我的钱还没付清。所以,走不走?”烈明天的声音沉了些,“我再问最后一遍,走不走?再磨蹭,你我都要葬在这。”
柳茵雪攥紧裙摆,声音带着无力的颤抖:“我走不动了……腿软。”
烈明天不再多言,单手将她提起,稳稳背在背上。他单手提剑,剑尖直刺阵法核心——“轰”的一声巨响,阵法轰然破碎。他周身裹起一层风行之力,足尖一点便朝上方飞去。
可妖兽已如潮水般涌来。一只白虎张开血盆大口,尖牙利爪泛着冷光,径直朝上升的两人扑来。
“放肆!”
烈明天低喝一声,地面骤然窜出无数藤蔓,死死缠住白虎的四肢,将它拽回地面。其余妖兽见白虎坠落,立刻蜂拥而上,转眼便与白虎缠斗在一起。
烈明天趁机飞到高处,辨明妖潮外围的方向便要冲出去。可地上有奔袭的妖兽,天上亦有盘旋的猎食者——一只妖鹰早已将两人锁定为猎物,双翼展开如乌云蔽日,利爪带着劲风从高空俯冲而下。
烈明天迅速收起长剑,周身源气凝聚成一面盾牌。“铛”的一声脆响,妖鹰的利爪狠狠撞在光盾上,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两人震回地面。
四周的妖兽闻到血腥味,愈发疯狂地朝两人围拢。烈明天再次掣出长剑,剑锋映着妖兽的凶光,竟无半分惧色。柳茵雪伏在他背上,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妖兽,声音带着绝望的无助:“放手吧……带着我,只会害了你。”
“区区妖兽,也配近我身?”烈明天未曾回头,只冷哼一声。他周身源气骤然暴涨,化作无数柄长剑悬浮在身侧——“唰”的一声,长剑齐发,数只冲在最前的妖兽瞬间被斩成两段。
黑夜渐渐笼罩大地,血色在地面蔓延。烈明天背着柳茵雪,在妖兽的嘶吼与利爪间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等终于冲出妖潮时,他早已浑身浴血,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而伏在他背上的柳茵雪,不知何时竟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