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的滁州,雨过天晴,山色云轻。
拂窗而入的阵阵微风带着一丝微凉,吹动雕花窗外的海棠花细枝腰颤,抖落一地花残。
床上本该继续昏睡的人在这阵带着浅淡花香的轻风中缓缓醒来,入目便是安静陌生的屋顶。
傅重峦的思绪还有些空白。
干涩的双眸中泛着几分空洞,直直的盯了屋顶半晌,迷失的记忆才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他这是又昏睡了几日?
心中的问出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他想要撑手坐起身,却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的握住。
傅重峦的身影一僵,微敛着眸看向趴伏在床边的人身上。
许是因为他方才的动静将人吵醒,在傅重峦看过去时,床边趴着的人下意识的惊醒抬眸,在同傅重峦四目相对时,眼底浸着的担忧还未散去。
直到又一缕微风吹进,二人眼中彼此的讶异散去后,肖从章的眼底露出了难以遮掩的爱意。
“阿峦,你醒了。”
傅重峦的神情愣了一瞬,他呆呆的看着肖从章的张口说话,可是传到耳中的声音却模糊不清,于是有些茫然的眨巴了两下澄亮的眼睛。
“啊……”傅重峦的声音不自觉的染了几分委屈:“从章,我好像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了……”
许是因为昏睡太久的缘故,傅重峦的嗓音还带着干涩沙哑,被肖从章紧紧抓住不放的手沁出湿凉的冷汗。
肖从章的呼吸滞了一瞬,眉眼间满是心疼和无奈。
他直起身坐到床边,揽住傅重峦清瘦的腰将他按入怀中,像是哄小孩生涩的拍了拍他的背,轻轻的靠在他的耳边,温柔的低语解释。
“大夫说你身体太过虚弱,双耳被太响的声音刺激到,只是暂时受损,修养几日便能好了……”
大抵是肖从章贴的太近,傅重峦的耳朵有些敏感,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奈何被人抱着,他也躲不到哪里去,吸了吸鼻子,傅重峦的声音发闷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哦。”
那岂不是这段时日他都要这么跟肖从章说话?
会不会有些奇怪?
傅重峦浅色的眼珠宛若琉璃珠一般转了转,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被肖从章放开时,也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肖从章抬手摸了摸傅重峦苍白的脸色和越发清瘦的脸颊,眼底是如墨般的漆黑,好似有无数的话语将要喷涌而出,但在此时此刻,却又不忍问出口。
肖从章朝傅重峦很轻的笑了笑,翻开他的手心,用手指在他手上写道。
“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傅重峦垂下眸看着肖从章一笔一划的写完后,抬眼同他对视,随后摇了摇头。
“没有,我好多了。”
大抵是又昏睡了两三日,他眼下只觉得身体无力发软,睡的有些疲惫罢了。
傅重峦抿了抿苍白的唇,心中若有所思的想道。
不知那日他晕过去后,魏岭找来的大夫有没有发现他身体的异样,若是查出了什么,魏岭是不是已经告诉了肖从章……
只是眼下肖从章没有主动问起,傅重峦也不好主动说。
“那我扶你起身,吃点东西再喝药好不好?”肖从章的声音很沉,响起在耳边,又低头在他手上写下。
傅重峦明白过来后,只是配合的点头。
随后肖从章站起身将他弯身抱起,陪着他洗漱完后,才命人送些吃食进来。
林修去厨房端了东西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时,看到傅重峦醒了,当下一愣。
“哎呀我去!”
林修下意识的惊讶出声,又在看到肖从章黑压压的神情后,非常识趣的放下东西就走。
看到林修神秘兮兮鬼鬼祟祟跑出去的身影,傅重峦被抱坐在肖从章腿上,不明所以的皱眉问道。
“林修怎么了?”
肖从章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拿起煮的温软的粥搅了搅,温度正好时舀起递到傅重峦嘴边。
“他一向如此,不必理会。”
“哦。”傅重峦并没有发现眼下的姿势有什么不妥,觉察不出什么只能点了点头没再问。
被肖从章喂完一碗粥并半碗药后,傅重峦虚弱的身体很快又犯了困。
他刚醒来,身体还格外虚弱,吃了点东西后,很快便又昏睡了过去。
肖从章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温柔的抱着他放回床上,继续安静的坐在床边守着他。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如此。
不过肖从章大抵是很忙,傅重峦休养的这几日并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多数陪在他身边的都是肖从章。
二人之间默契的没有多问关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总是说着别的话,像是为了弥补分开多时没有来的及说的话。
有时傅重峦深夜醒来,看到的便是肖从章坐在他的床边,疲惫的守着他睡觉的画面。
一种说不清的溪流在心间流淌,接连数月的担惊受怕,才换来短短几日的宁静。
休养了将近五日,受伤的耳朵也恢复的差不多,傅重峦感觉自己要在屋里被闷坏时,肖从章终于允许傅重峦出院子透透气。
滁州四季如春,即使已经在夏季,此地依旧温和凉爽。
傅重峦舒服的躺在院中的凉亭中,清晨的空气清新,很适合他这样大病初愈的人透气。
肖从章出门时还叮嘱了他只能在外面待两个时辰,到了时间便让林修扶他回屋中。
这驿馆的院子种了不少的海棠,得了前阵子那场雨的滋润,海棠花开的极盛,满院的花香,浅色的花瓣浮落在湖水中,景色宜人。
傅重峦在亭中闭眼假寐,过了片刻身后才响起两道脚步声伴随着拄拐声。
没一会,魏岭打趣的声音在侧旁响起,长吁短叹的感慨。
“这不是傅公子吗?在下还以为要再过两日才能见你一面呢,我家将军这些时日对你悉心照顾,连我都羡煞不已啊……”
傅重峦缓缓睁开眼,侧眸朝魏岭目光清冽的看过去。
他正半倚在凉亭的柱子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用一双风流眼看向他,受伤的那条腿还被纱布包裹着,看上去还未好。
傅重峦同他对视了片刻,轻笑开口。
“魏军师的腿伤还未好?”
魏岭缓缓眯起眼,假笑般的回了句:“唉……在下又没有傅公子这么好的运气,有将军的日日殷勤照顾,这伤筋动骨的,好的自然没你快……”
“哦,是吗?”傅重峦看出了魏岭的挑衅之意,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那魏军师便再瘸一阵吧,多养养。”
“呵。”魏岭笑不出来了。
二人斗了会嘴,心中的烦闷散了几分,魏岭笑了片刻,将面上的笑敛了去,眼底多了几分严肃和审视,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叹了声后,看向傅重峦,语气认真的问道。
“在下有几个疑问,还望傅大人解答一二。”
该来的总会来的,傅重峦没有意外,只是微微颔首,修长匀称的指尖搭在膝上点了点。
“魏军师直言便可。”
魏岭听完也只是勾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
他抬眸望向远处的一树摇曳的海棠,似笑非笑的开口。
“你是何时知晓莫应怜的身份的?”
傅重峦的指尖微顿,被魏岭敏锐的捕捉到。
他想了想,淡淡回答:“先前下元节,花灯夜,他曾命人将我请去,单独一叙。”
魏岭也回想起了那时的记忆,想起傅重峦那时的突然走失,也有了几分猜测。
“所以你从那时起,就计划了要潜伏进他身边?”
“也许吧。”傅重峦并没有明说。
魏岭的眼中露出几分晦暗。
他盯了傅重峦一会,从他渐渐淡下来的情绪中,也猜到了几分结果。
当初的“盛宁”也许并没有这个计划,但在他变成傅重峦时,想要达到这个目的便不会很难。
当时唯一的变数不过是没有想到长公主会明目张胆的同冀州勾结,对盛家直接出手。
傅重峦的计划中,也因为白义的无辜身死,令他陷入了无尽的自责。
魏岭猜到后并没有点破,只是换了一个问题继续问。
“那傅公子你接近莫应怜的目的是什么?”
若傅重峦单单只为了报仇,可依他从前的身份,他并没有查到他何时同莫应怜此人有仇。
若按当初他同肖从章所言,是为了助他们找到莫应怜作恶的证据,又未免太牵强。
唯一能说的过去的,只有一个,傅重峦一定是为了一些当年的事情,从而想要在莫应怜身上找到答案,至于是何事……
魏岭无声的勾唇笑了笑。
傅重峦听到了他这声笑,侧眸看向他,挑了下眉,情绪平淡的反问。
“以魏军师高见,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
魏岭耸了下肩,朝傅重峦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从容不迫的说道。
“以我的猜测,我想,定然是因为当年旬家的事,还有莫应怜的身份……”
被魏岭直接点破,傅重峦并没有太过慌张,反而坦然的承认了。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目的。
“是……魏军师不愧出自五大世家,果然敏锐过人。”
魏岭不走心的附和了他一句。
“过奖了,傅大人。”
只是说完后,魏岭的目光下意识的去观察傅重峦此时的神情,心中似乎在猜想,他此时到底知不知道旬家叔侄二人还活着的事。
盯了半晌,魏岭并没有看出什么,心中反而沉了几分。
傅重峦隐约察觉到了魏岭的异样,不解的朝他看来。
“魏军师还有问题?”他已经坦然告知,并无隐瞒了,这家伙还有什么好问的?
魏岭顿了顿,避开傅重峦的目光,思索片刻,岔开话题。
“在下只是在想,这眼下局面,该如何破局。”
傅重峦不动声色的敛眸,等着魏岭接着说下去。
“将军这几日并没有告知你眼下的境况吧?”
“没有。”傅重峦猜到了什么,微微皱眉眼底露出几分忧色:“是出了何事?”
魏岭道:“眼下滁州一事未有结果,凌秉已死,冀州薛啸更是将反叛之心摆在了明面上,他同莫应怜勾结一事已成定局,眼下要解决这个麻烦,可是相当棘手。”
“这两日将军曾多次密信回上京,可是不到一日,传回的消息皆是信使失踪,下落不明……傅公子认为,此局何解?”
傅重峦沉默的听完魏岭的话,对此并没有太过意外。
从莫应怜在滁州布下火药,趁机逃离时,他就已经猜到这是一个围困的死局。
他们想逼肖从章不得已暂困滁州,此地离上京千里之遥,若此时上京出了什么问题,肖从章无法赶回阻止,对他们更有利。
在加上薛啸的蠢蠢欲动已经挑明,肖从章在回上京护驾和同薛啸正面迎战的事上定然分身乏术,更有助于他们成事。
傅重峦想到着,还未得他开口,身后忽的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他坐起身回头,刚好对上肖从章朝他看过来的目光。
“你怎么回来了?”
肖从章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在他身侧屈膝蹲下,抬手摸了摸他微凉的脸颊,语气温柔。
“有个人想见一见你,我便带他过来了。”
“谁?”傅重峦有些不明所以。
“不必担心,他已经知晓你的身份了。”
肖从章的指腹摩挲上傅重峦的眼角,眼眸中的笑意很深。
听出了肖从章话中的安抚,傅重峦的心中忽的平静了几分,他浅浅的笑了笑,眼眸微弯。
“好。”
就在这时,魏岭在一旁大煞风景的凑过来大声抱怨。
“喂,我说二位,能不能稍稍顾及一下在下的感受?我好歹也是个病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