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媒体教室改成的舞蹈教室很空旷。
镜面占满整面墙,对面就只横着一根光秃秃的金属把杆。
除了天花板角落悬着的音响,再没其他多余设备。
学校大扫除次次都没落下过这屋,一进门,倒没太多灰尘。
黎簇瞥见关慎儿校服里的纯白内搭,犹豫了几秒,先提出:“要不…我去外边租个舞蹈室?”
“不用啊。”关慎儿卸下书包搁在椅子上,正翻着那本华尔兹舞步图解,“这儿还可以。”
黎簇瞄了眼她干净的衣领,没再坚持,默不转身提起墙角里的拖把,闷头就拖。
关慎儿在琢磨书上某个舞步应该先抬左脚,还是应该先伸右脚,一时没去留心他在干嘛。
“抬抬脚。”黎簇说。
关慎儿心不在焉问:“哪只呀?”
“都行。”
关慎儿抬起了左脚。
过了一会儿,“右脚抬一抬。”
关慎儿拧着眉反驳:“可是这个动作就是应该先抬左……”
一抬眼,就看见拎着拖把满头汗的黎簇,不确定的问:“我们不是来练舞的吗,你为什么要拖地?…洁癖啊?”
黎簇不知道该回什么,就顺着话应了:“…有点吧。”
关慎儿挠挠脖子,压根没看出这儿哪脏。
黎簇这爱干净的劲儿,估计能跟小花交流交流心得。
忽地想起他被吴邪丢去沙漠整得七荤八素的样子,心里直犯嘀咕,为数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
黎簇没半夜爬过去刀了她那满肚子黑水的哥,真的挺善良了昂。
关慎儿摸了摸口袋,没找到纸巾,索性把裤腰上系的俏粉碎花小方巾解下来,递给了黎簇:“给,不嫌弃就拿着擦擦汗吧。”
黎簇目光落在递来的小方巾上,飞快扫了关慎儿一眼,略显僵硬地接了过来。
家里头有个洁癖星人,关慎儿深知这类人最在意什么,特意多解释一句:“放心,这帕子不是擦汗用的,就是我拿来搭衣服的配饰,不脏。”
黎簇动作顿了一拍。
他本意是怕弄脏关慎儿的衣服才拖地,没成想这么一弄反而显得他瞎讲究。
正欲解释,却见关慎儿掏出手机:
“喂,小叔叔呀。”她语速飞快:“帮我在学校附近租个舞蹈室……对,租!不是买,钱多也不能烧得慌呀!……练华尔兹呗,切,装什么装,燕追肯定告诉过你了…老师?老师我有现成的,不用别人……”
关慎儿拎着包就往外走。
黎簇状似无意伸手,顺势就把她的书包也拎了过来,关慎儿还在讲电话,也就毫无察觉地松了手。
电话那头。
柳约想到关慎儿读小学被其他小鬼头刁难过的事,温声问:“在学校适应的怎么样?”
“怎么都爱问这个?”关慎儿表示简直适应的不要太好,她优秀且自知:“谁能为难我,谁敢为难我?我可是十项全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super学霸。”
“是是是,super学霸。”柳约笑着应和,手上动作没停,很快发过去一个地址:“直接去吧,舞室给你租到了明年三月,那边的舞蹈老师你都可以去请教,她们不会拒绝你。”
“谢谢小叔叔!我有空去看你呀!”
柳约在心里默默数了数:“这是你今年第57次说要来看我,然后次次都拐去了解当家那儿。”
关慎儿咳了咳,果断装傻:“嘎?什么?哎呀?!喂?喂喂喂?小叔叔啊——我这边信号不好喔——挂了——”
柳约看着挂断的电话界面,哼笑一声,“促狭鬼。”
真不愧是母女俩。
大的贪色,小的更贪。
“老板,这份校企合同需要复核吗?”
柳约拿来看了眼,学校名称正是关慎儿目前就读高中。
他没什么意见要提,在合同上点了点,“既然是六十年校庆,校风面貌也该换一换,让下面人跟校方谈个打包回收旧设备的价,公司再承诺给他们半价换新。”
出于对关慎儿周边环境一贯的谨慎,柳约言简意赅提出要求:“搭一批监控设备出去,尽量做到全校区覆盖,重点区域双设备,价钱方面校方看着给就行。”
反正就教育经费支出这一项,花的一直都是老大从那些鬼佬1手里抢来的钱,心疼不了一点。
于是他多说了一句:“校庆主会场定在大礼堂?那地方……小了点吧,问问校方有没有扩建计划,公司可以投标。”
下属眼皮不自觉抽了抽。
知道的当是给侄女学校做慈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赶着撒钱。
柳约又补了句:“参与这个项目组的组员都升一个title,年终奖追加三个月薪水。”
下属变脸飞快:“老板,您真是高瞻远瞩英明神武!”
柳约笑笑,在这份文件上签了字盖了章。
想要马儿跑。
当然要让马儿吃好草。
另一头的舞蹈室。
崭新的音响箱流淌着舒缓的伴乐。
黎簇先是深呼吸,然后做出一个标准但僵硬的邀舞姿势:“准备好了吗?”
关慎儿回忆完书上的内容,指尖随意搭了上去,很自信:“当然。”
黎簇托起她的指节,不敢握实,像承接一片羽毛,另一条胳膊机械性上抬,虚虚贴在关慎儿腰际。
关慎儿在镜子里看了眼黎簇手的位置,提醒道:“腰上那只手,可以再往上点。”
“哦…好。”微不可察往上挪了挪。
关慎儿欲言又止,心想这样也行吧,“我进,你退,一、二、三!”
结果。
两人同时动脚。
关慎儿左脚直接踩在黎簇的运动鞋上。
黎簇闷哼一声,虚扶在关慎儿腰侧的手条件发射收紧了些,随即像被烫到般迅速松开。
“抱歉。”“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
关慎儿失笑:“你道什么歉呀?是我踩了你,怪我,书看多了读傻了,脑子懂了脚没懂。”
“没事…刚开始都这样。”黎簇视线落在哪里都行,就是不敢看近在咫尺的关慎儿,盯着对面那一排把杆,说:“信我的话,看着我的肩膀,跟着我的步子走,别低头看脚。”
练了一晚上,苏万累趴了他就提把扫帚练,硬是让肌肉记住了舞步。
关慎儿‘嗯’了声,乖乖抬眼看着黎簇的肩膀,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镜面——
少年绷紧的下颌线,专注到屏息的侧脸,还有那无法掩饰的红透了的耳根……
她微微一怔,心头倏地一跳。
那些模糊的,和黎簇每每相处时被忽略的细节在此刻莫名串联起来,一种微妙而清晰的认知在她心底慢慢浮动。
关慎儿像是突然想通了点什么,下意识缩回了放在黎簇掌心的手。
黎簇手上一空,那点温软骤然消失,他既茫然也有点失落,试图补救:“不然、等我通过领舞的初筛,再——”
“别紧张啊,看你这架势,就知道你肯定比我这个半吊子厉害得多。”
关慎儿打断他,自然而然收回搭在黎簇肩上的手,后退一步,拉开安全距离,万分真诚看向黎簇,语气轻快却不容置疑:“是我差点忘了我舅舅特意嘱咐今天要我回家吃饭,时间不早了,我们改天再练吧?”
明明她客客气气,无可挑错,黎簇却觉得关心和他一下遥远了很多,很多。
他困惑,却没法去问,只得点点头,“我送你……”
关慎儿微笑打断:“不用了,我们不顺路。”
“……嗯。”
这也导致了黎簇接下来所有的时间都在反复思考那句不顺路。
他捂着眼沉沉叹了口气。
苏万操控着无人机到处溜达,看到好基友和心上人跳完舞回来又萎了,捅了捅他:“约到了校花一起跳舞还不高兴呀?”
“……”黎簇不语。
苏万继续没心没肺问:“咋了这是,踩她脚了?跳太烂被嫌弃了?”
黎簇如实道:“我被关心踩了一脚。”
苏万:“哈?那你怎么这副死样?没看够女神啊?”这点苏万倒是多有心得。
黎簇梦到什么说什么:“好看,侧脸好好看。”
苏万莫名其妙,谁问你这个了?不过他还是顺着黎簇的话说:“正脸呢?正脸不好看吗?”
黎簇声音闷闷的:“…没敢多看。”
苏万‘嘶’了声,无人机都不玩了,这已经不能用栽了来形容了,凑过去问:“不会吧鸭梨,相处这么几天就喜欢上了?”
黎簇攥着手里的碎花小方巾沉默良久。
最后,说出一句比风还轻的叹息:“我不知道。”
喜欢关心这件事。
他无法否认,也无法承认。
他不能拖她进那沾上了就洗不干净的泥沼里。
是啊。
他们不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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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佬1:方言中对外国人的一种谑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