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川指尖凝起的青光,环绕在顾砚身上,隐约勾勒出层层叠叠的虚影,透过这些虚影,能听到争吵声传来……
时间仿佛倒回了一年前。
那时候顾砚和隋晚还住在狭小的出租屋,窗台上还摆着隋晚亲手种的多肉。
老旧的台式机机箱嗡嗡作响,隋晚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了顾砚原本的创作,他抬起头就迎上隋晚怒气冲冲的模样。
“这不是你的构思!”
隋晚把一本小说拍在了顾砚的键盘上,桌上的庆祝蛋糕此刻看起来比较荒诞,“你竟然抄袭了!”
屏幕上是《无名》的终稿,原本他们是要庆祝这本小说完结的,可没想到,被隋晚偶然发现故事设定其实借鉴了一本冷门的推理小说。
隋晚的声音带着酒气,却异常清醒:“人物关系还有密室设计,都不是你原创的!”
顾砚猛地推开了键盘:“我只是……借鉴了框架!细节全是我自己写的!”
“可这是抄袭!”
“这只是参考!”
“你明明答应我,要写自己的故事,写原创,你忘了吗?”
“现在看得上我那些原创?没有这个设定,谁会签我?
争吵像被按了快进键,最后定格在顾砚摔门而去的瞬间。
隋晚气愤地捞起桌上的啤酒打开一罐猛灌,喝完一罐酒瓶滚到阳台边,她依然没能消气,又把脚上的拖鞋踹了出去。
她最后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份精美打包的礼物上。
那是她为顾砚准备的笔记本电脑,他码字的台式机太老旧了,她希望他能有一部更便捷的码字电脑。
写出更好的故事。
青光骤然溃散,霍云川不紧不慢地收回了指尖。
“他确实没有推你,你是喝多了自己掉下去”,他说,“但是他在你死后,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逃避。”
他用文字掩饰了愧疚,给自己织了个名为愧疚的牢笼。
甚至,他还用上了隋晚送他的那部电脑,假装一切都若无其事的模样。
白瑜看向摔在地上的笔记本,屏幕碎片的反光里,映照出隋晚落泪的模样。
隋晚半透明的身影正蜷缩在粉色水钻蝴蝶贴纸旁,看着自己亲手毁掉的一地凌乱,她想起他们的承诺。
可他们的结局,注定是一场悲剧。
她的死像块磁石,吸走了顾砚敲下的每一个字里的罪恶感。那些关于复仇的情节,本是他自我惩罚的呓语,却被她的执念催生成了带血的报复。
“所以你看到了他之后发生的一切。”
白瑜踢开了地上的电脑残骸,“替他动手,既是报复,也是逼他记起。记起他欠你的远不止一个道歉。”
顾砚在这时悠悠转醒,他的目光穿过白瑜的肩膀,落在那只闪烁的蝴蝶贴纸上,目光闪烁。
他虽然看不到,但依然能感受到隋晚的存在。
“是你……”,顾砚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是你对吗?”
隋晚缓缓抬头,眼眶里淌出透明的泪,滴在碎玻璃上:“我只是想让你记得,你曾经说过,要为我写一个好故事。”
她的声音里混着键盘敲击的回响,“可你写了谎言,写了谋杀,写了那么多别人的影子,写了复仇……但,你忘了自己为什么开始写一个故事。”
顾砚听见了她的声息,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声,“我没忘,但是……”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人尊重原创。
写字的人,是最廉价的。
“我写他们,是怕自己忘了你有多失望”,顾砚终于崩溃,泪水砸在地上,“我一直在等你回来骂我……骂我没出息,骂我背叛了我们的约定……”
白瑜看着霍云川指尖凝聚的青光,那光芒正一点点驱散隋晚身上的黑气。
残魂的轮廓在月光里渐渐透明,她最后看了一眼顾砚,轻声说:“记得,好好写一个故事。”
话音落时,粉色水钻蝴蝶突然迸出细碎的光,随即便黯淡下去,像燃尽的星火。
天台上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
顾砚捡起了破碎的笔记本电脑,缓缓往外走去。
白瑜知道,一切终于结束了。
霍云川从身后拥住她,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夜的寒意。“字灵因执念而生,也该因释怀而散。”
白瑜抬头看向漫天飞雪,忽然笑了:“或许我们请她喝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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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漫过无忧酒吧的青石板路,冬日里却有紫藤花在晚风里轻轻摇曳,花瓣落在紧闭的木门上,像谁遗落的碎梦。
白瑜坐在吧台后,指尖摩挲着一只冰裂纹的白瓷杯。
杯沿凝着细白的霜,如同落满了初雪,正是杯“空庭雪”。
酒液澄澈如月光,杯底沉着几粒冻干的梅瓣,浮浮沉沉间,漾开清冽的寒气。
“请坐。”
她朝着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轻得很,目光落在门口的隋晚身上。
隋晚的身影在门内缓缓显形,长发上还沾着夜露,裙摆扫过地板时,带起细碎的凉意。她望着吧台上的酒杯,眼神空蒙得像蒙了层雾,“这酒……”
“空庭雪。”
白瑜将酒杯推到她面前,杯壁上的霜花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微光,“请你。”
隋晚伸出手,指尖刚触到杯壁就猛地缩回,那凉意像极了坠楼瞬间擦过脸颊的风,带着刺骨的绝望。
“怕了?”
白瑜挑眉,指尖转着那只红莲打火机,火苗在她眼底明明灭灭,“你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一杯酒?”
舞台上传来琴弦轻颤的声响,霍云川抱着木吉他坐在那里,指尖拨动间,调子古老得像从旧时光里淌出来的。琴声里混着细碎的回响。
隋晚想起旧日的那些瞬间,被执念封存的往事琴声一点点漫入了脑海。
“他其实……”,白瑜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出神,“从来没忘过你。”
苏晚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眼泪倒先落了下来,砸在酒杯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忘没忘,又有什么意思呢……”
霍云川的琴声陡然转柔,像有人用指尖轻轻拂过心尖上的疤。那些尖锐的、疼痛的记忆,竟在琴声里慢慢变得温润起来。
就算是恨,也是因为曾爱到极致。
白瑜将酒杯往她面前又推了推,“喝了吧,喝完这杯酒,就该上路了。”
苏晚终于端起酒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口的灼痛。她仰头饮下,清冽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最后在舌尖漾开一丝微苦。
仿佛是某种释然。
琴声渐歇时,杯中的酒也见了底。
“感觉如何?”白瑜问。
苏晚望着杯底残留的梅瓣,忽然笑了,眉眼间的阴霾散去不少,“好像……没那么恨了。”
“去吧。”
白瑜挥了挥手,红莲打火机“啪”地合上,“路上别回头。”
苏晚最后看了一眼酒吧的方向,那里的灯光温暖得像个永远等她回家的怀抱。她朝着白瑜和霍云川微微颔首,身影化作点点微光,顺着门缝飘了出去,消散在浓重的夜色里。
木门上的铜铃轻轻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酒吧里的莲花香漫开来,与窗外的海风纠缠在一起。
座钟的滴答声里,新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有些执念,终究该随着那杯“空庭雪”,融化在时光里了。
只是故事还在发生。
就如同小说家的创作还在继续。
文字的执着,就会一直存在于这个世上。
下一个又是谁呢?
【墨予痴】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