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市的冬夜总裹着化不开的湿冷,海风卷着碎雪扑在无忧酒吧的木门上,铜铃在风里晃出细碎的颤音。
白瑜坐在窗口,面前杯中的酒已经放了很久没动,她的目光全落在不远处的霍云川身上。
他正抱着木吉他坐在舞台边弹琴,可流畅的琴音却骤然停止,霍云川的指尖悬在琴弦上,眉峰微蹙,像是突然忘记了接下来该怎么弹。
这是第四回了。
白瑜默默在心中叹气。
前几日他煮茶时却忘记了在烧水,转头在酒吧里打扫起卫生来,直到紫砂壶在火上烧得发烫才惊觉;
大前天白日里本来说好了要去陪白瑜出门再吃一趟螺蛳粉,可竟然迷迷糊糊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去叫醒了他却一脸茫然,看着白瑜刻意漂亮打扮的模样,浑然忘了之前的约定;
昨夜整理琴盒,给吉他调弦,他调着调着突然莫名发愣,猛地抬起头问白瑜:“我要干什么来着?”
莫名的症状像藤蔓般缠上来,不仅抽走他周身的灵力,还开始啃噬他的记忆,连那些刻在魂魄里的过往,都在慢慢变得模糊。
是神陨到来之前的征兆。
白瑜指尖的红莲打火机“啪”地亮起,火苗在她眼底明明灭灭。
原本还想时间足够,灰袍人的线索可以随缘慢慢查,可以任凭他先发展壮大一二,到时候用来替代霍云川刚好。
可如今霍云川的状况容不得拖延,为了保证不出变故,她必须尽快找到那个东西——
一棵藏在深山里、靠骗取人类信仰苟活的“神树”。
当初的青木手串,就是用这棵树的树枝打磨做出来的。
这确实是一棵古树,不过,并不是什么神木,自上古流传下来的神木早就消亡了,留下的这棵树不过是吸收了过多人的信仰,于是有了自己的灵识,成了一棵妄想成神的树。
“看来我们要尽快去找他了。”白瑜起身走到霍云川身边,抬手抚过他的手腕,把吉他从他手中拿过来放在一边。
“他?是谁?”霍云川似乎是有些回不过来神,眨眨眼迟疑了片刻,终于在闻到白瑜身上幽幽的紫藤花香气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说那棵树?”
霍云川抬眼望她,瞳孔里的青光比往日黯淡些,却还是顺着她的指尖想起什么,轻轻摊开手掌,在白瑜面前亮出掌心一点淡淡的荧绿色的光丝,这是他当初特意留了一缕极淡的青光在逃走的那个东西身上,像撒了把看不见的记号。
而如今,这个东西好像已经逃回了自己的老家。
“那东西的气息……好像还在变强。”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般的沙哑,白瑜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毫不掩饰的传来,试图驱散他眉宇间的迷茫:“我们立刻出发去找它。”
“好,我用灵力追踪一下。”
霍云川正要施法,被白瑜捏住手指,“我来就好。”
她说着闭上眼,指尖凝起金红交织的光,顺着霍云川留下的那缕青光往远处探去。
神力像条游丝,穿过望海市的霓虹灯火,越过连绵的城镇,一路往西南方向飘去……
藏的还真远啊。
白瑜闭上眼,感觉到自己跟着那道光一道,在广阔的天空上驰骋,一路过了奔腾的澜沧江,钻过云雾缭绕的山谷,最终落在一座被群山环抱的苗寨的上空。
那里的夜空格外黑,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寨子里晃。
在苗寨的后方似乎有一棵粗壮的古树,可是四周雾蒙蒙的,白瑜看不清楚。
只能隐约感觉到霍云川留在对方身上的神力就在那里。
她看不见那是棵形状极为诡异的古树,枝桠扭曲如爪,明明是深冬,却枝繁叶茂,甚至有细碎的花瓣从枝头落下,在火把光的光晕里泛着诡异的绿光。
树枝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带子,条条都做工精致,可却已经呈现出岁月里的颓败腐朽模样,正是那些带子上盘旋着无数缕淡灰色的气息,化作一团浓雾,将这棵古树牢牢的护在了寨子的最深处。
“飒……”
古树莫名被风吹动,似乎是感觉到来自千里之外的注视,于是发出沉沉低语。
“找到了。”
白瑜睁开眼,眼底的光芒里掺着冷意。
她转头看向霍云川,见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吉他上的木纹,像是在回忆什么重要的事,便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想不想去旅游?”
“嗯?”
霍云川抬头,望着她的眼神里渐渐漫上熟悉的温柔,只是看起来他还是有点莫名的虚弱,眼尾稍稍泛起红痕与泪光,让白瑜不由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中了离人泪的毒之后动不动就变成小哭包的模样。
“怎么又变成小哭包了?”
白瑜歪头看着他笑起来。
“突然有点害怕”,霍云川起身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卷走:“不想离开你,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白瑜靠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胸口的心跳比往日慢了些,周身的灵力也像被裹了层雾,不再如从前那般清冽。她抬手环住他的腰,点头果断答应:“好,我们一起。”
霍云川以为他们要用浮游步直接去云南,这对白瑜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可白瑜开始兴致勃勃收拾行李,甚至如同一个真正要去休假旅游的人类,把衣柜里不同的衣服拿出来搭配,甚至盘算着要不要下单一批适合去云南度假穿的鲜艳长裙。
霍云川大为震惊,霍云川不懂,但理解并尊重。
白瑜很快把两只巨大的行李箱塞满,酒吧的生意交给留在这里的许曼,甚至给赵队长留了言,省得他又来找她帮忙时扑了个空。
“要去很久吗?”
霍云川看着放在楼梯边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和站在旁边兴致勃勃看着他的白瑜。白瑜连连点头,兴奋地盘算着:“至少两个星期吧,我还没去过云南呢。”
她和他守着无忧酒吧已经不知道多久了,就算望海市都是极少的。
外面的风雪已经很大了,白瑜不由感叹,望海市这几年的冬天是越来越冷了,天象异常的让人忍不住皱眉。
这时候去温暖的南方刚好。
而她心中更浓烈的想法是:留住他,留住这漫长岁月里,她唯一的执念。
-
他们很快飞抵大理。
望海市位于遥远的东北方,跟大理完全是对角线的距离,白瑜自然不乐意吃苦,早早就订好了舒适的头等舱。
尽管如此,长途飞行还是让他们有些疲惫。
霍云川对飞机穿过云层的颠簸感有些难以习惯,很少有的露出了虚弱的一面。
“你竟然晕机?”
白瑜也很意外,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坐飞机长途出游,霍云川眯着眼斜靠在座位上,脸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他说话都显得格外软糯,用鼻子哼出来的声音:“嗯,也是刚知道的。”
他慢慢扯动嘴角,给白瑜一个笑容,“不过没事的。”
他们总归是会下飞机的。
下飞机之后空气里盈满的花香让他慢慢恢复力气,就地在机场买的鲜花饼让舌尖绽开满足的愉悦。
白瑜轻轻用手指蹭去他嘴角的鲜花饼碎屑,笑着打趣他:“以前都能御剑,现在竟然晕机了。”
“是喏”,霍云川贪婪嘴里的花香甜味,含含糊糊的笑着回答。
从大理到洱海就便捷多了,提早租好的适合自驾的越野车,沿着洱海西岸的公路行驶,窗外碧蓝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远处的苍山像覆着层淡墨,峰顶的积雪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大理古城就在前方,白瑜降下车窗,带着水汽的风灌进来,混着路边野菊的清香,却没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半分。
霍云川坐在副驾上,指尖又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眼底的青光比昨日更淡了些,刚才他甚至忘了自己十分钟前刚吃过一个鲜花饼,更不记得在机场他也吃过一个鲜花饼,。
“快到了。”
霍云川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他抬手指向前方,路的尽头隐约能看见一座临水而建的苗族风格小院,院门口挂着两串红灯笼,木牌上用墨笔写着“彩绣客栈”,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刚劲。
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第一站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