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食堂,沈诗琪又带着他去了城南。
一阵阵沉重的撞击声和机械转动的嗡鸣传来。
一处守备森严的巨大工坊群出现在眼前,牌子上刻着工匠署。
见到时沈诗琪来,守门的卫兵立刻恭敬行礼,放他们入内。
顾声远停下脚步。
厂房内,一架由水力驱动的巨型铁锤正反复起落,将烧得通红的铁胚捶打得火星四溅。
另一边,数台器械飞速转动,木屑纷飞。
头顶上,一套复杂的滑轮组吊着沉重的物资,被几个工人轻松地移动着。
他的目光从一台台器械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些穿着统一工服,正对着图纸激烈讨论的工匠身上。
“这些是何物?”
“水力锻锤,多轴车床,还有一些小玩意儿。”顾晗在一旁解释,“都是些提升效率的工具。”
顾声远转向顾晗:“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顾晗点头:“只是一些粗浅的想法,是世子将它们变成了现实。”
沈诗琪揽住顾晗的肩膀,领着顾声远走到一处独立的锻造车间。
一名工匠正对一把新刀进行最后的打磨。
“这便是用新钢打造的佩刀。”沈诗琪拿起一把成品,递给顾声远。
顾声远接过,掂了掂分量,屈指一弹,刀身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
长期沙场浸淫,顾声远对武器的敏感度极高。
尤其是好武器。
他眼神中立马透露出明显的惊艳与喜爱,忍不住赞道:“好刀!”
沈诗琪悄悄压住嘴角的笑意:“比之如今朝廷最优良的百炼钢,如何?”
“胜过十倍。”
顾声远将刀还给匠人,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陡然锐利:“你弄出这些东西,不只是为了耕田种地吧。”
沈诗琪笑了,“当然不是。”
沈诗琪脸上的笑容未变,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父亲,这边请。”
她领着顾声远穿过喧闹的工匠署,走向一处偏僻的后院。
顾晗则是留在原地,示意让世子安心带着镇北侯前去。
沈诗琪上前,在后院角落一面看似普通的山壁,朝着一处不起眼的凸起上按了一下。
沉闷的机括声响起,山壁从中间缓缓裂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洞口,寒风从中卷出。
洞口两侧,站着八名身穿黑色劲装的卫兵,气息沉凝,手按刀柄,身上带着一股只有在死人堆里才能磨砺出的煞气。
顾声远脚步一顿。
这些卫兵的精锐程度,远胜他身边的亲卫。
“这是……”
“父亲,百闻不如一见。”
沈诗琪率先提着一盏风灯,走入洞中。
甬道并不长,走了约莫百步,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洞窟,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一排排整齐的架子上,插满了寒光闪闪的流光佩刀,数量之多,怕是不下五千。
另一侧的架子上,叠放着一副副泛着暗哑光泽的磐石甲,每一片甲叶的连接处都严丝合缝,工艺精湛。
洞窟中央摆放的数十架造型奇特的巨型弩床。
弩床上装配着复杂的齿轮与钢弦,箭匣里密密麻麻地排满了短小的精钢弩箭。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传说中早已失传的连弩之术,而且经过了匪夷所思的改良。
顾晗轻声介绍道:“这是三弓床弩,经过了些许改良,有效射程三百步,可一次齐射二十支破甲箭。”
顾声远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弩身,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三百步!
破甲!
这是何等恐怖的战争利器!
拥有十架这样的弩床,便足以扼守一处雄关,让数万敌军裹足不前。
而这里,有整整数十架!
“这些……都是你们造的?”顾声远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沈诗琪的回答简洁明了。
她带着顾声远继续往里走,穿过这座庞大的军械库,从另一端的出口走出。
一走便是足足一个时辰。
外面是一处被群山环绕的隐秘谷地。
没有喊杀声,只有武器划过空气沉闷的音啸,却肃杀无比。
谷地中央的巨大校场上,数千士兵正在操练。
他们分为数个方阵,有的在进行刺杀训练,动作迅猛,招招致命。
有的在进行阵型演练,令行禁止,进退如一。
更有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正在进行高速冲锋与劈砍,马蹄翻飞,气势如虹。
人人身着磐石甲,手持流光刀。
顾声远沉默地看着。
身为镇北军主帅,他能很明显看出来,这些兵不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
这队列,这军纪,没有一年以上的严苛训练,绝不可能达到如此地步。
也就是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小子早已在青州这片贫瘠之地上,悄无声息地练出了一支强军。
“这支军队,叫什么名字?”顾声远终于开口。
“虎狼军。”沈诗琪答。
她走到校场边,一名将官立刻飞奔而来,单膝跪地。
“世子爷!”
“继续操练。”
“是!”
将官起身离去,整个过程,没有多看顾声远一眼。
顾声远的心彻底沉下去。
一叶便可知秋。
这支军队,不属于大夏,不属于皇帝。
它只属于顾瑾言。
“父亲。”沈诗琪转过身,与他对视,“北境军中,粮饷可还充足?”
一句话正中顾声远的软肋。
朝廷拖欠粮饷已是常态,冬衣破损,兵器老旧,不知多少好男儿不是战死沙场,而是饿死病死在苦寒边境。
“我不需要父亲的帮助。”沈诗琪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我只是想让您看一看,您的儿子,并非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
“青州百姓所拥有的,这天下百姓,也应该拥有。”
“当庙堂之高已然腐朽,无法再庇护它的子民时,总要有人站出来,建起新的屋檐为他们遮风挡雨。”
沈诗琪盯着镇北侯复杂变幻的神情,便知火候到了。
她缓缓开口,“父亲,您说,这五千精锐,满仓兵甲,够不够换一个太平盛世?”
“父亲,都看过了,现在您觉得,这青州如何?”沈诗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顾声远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返回。
他的背脊依旧挺直,步伐沉稳,紧绷了一路的肩膀,似乎在这一刻放松下来。
看到世子和侯爷回来得很快,顾声远却是一言不发,神色也没有别的异样,顾晗有些不解,看向世子。
“父亲这是……”
沈诗琪拉起顾晗的手:“不必多言,父亲都明白。”
回到客栈,顾声远没有再见任何人,只是独自在房中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他便带着两名心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州城。
他没有与儿子和儿媳辞行,更没有留下一句话。
马车驶出青州地界,顾声远只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生机勃勃的城池。
许久之后,才自己低低叹息一声:“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世子,侯爷走了。”狼牙推门而入,恭敬禀报。
顾晗有些担心:“我怎么瞧着公爹不是很高兴呢?”
沈诗琪头也不抬:“放心吧,父亲这个人,看明白了事情,就不会多说一句废话。”
“哦。”顾晗放下心来。
老公应该比自己更了解侯爷,听他的没错。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世子爷!京城八百里加急!”
沈诗琪与顾晗对视一眼,接过信件拆开。
“瑾言,京中大变。陛下病重吐血,虽主理朝政,精神却大不如前。二皇子与三皇子争夺监国之权,朝堂已乱成一锅粥。内侍黄岩专权。陈王已秘密联络,收买调动西南三州兵马,意图不明。时局危急,速作打算。”
沈诗琪看完信,将其递给顾晗。
顾晗看罢,脸色发白:“怎么会这样?皇帝不是还年轻吗?”
五十岁出头按道理讲还算壮年。
虽说是古代,但毕竟是郭嘉领导人,不能和百姓比。
沈诗琪淡淡说道:“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顾晗惊讶地看着她:“你早就知道?”
“当然。奢靡无度,自有取死之道。”
顾晗点头,明白了。
估摸着老皇帝吃喝用度太好,又不怎么运动,三高了。
再加上嗑药,历史上秦始皇就是嗑药把自己嗑没了的。
沈诗琪转过身,笑容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小晗,你说,如果这个时候北境再出现战事,朝廷会怎么办?”
顾晗想了想:“肯定会派兵增援啊。”
“派谁的兵?”
“当然是……”
顾晗说到一半,忽然明白过来。
皇帝病重,皇子们争权,朝廷一片混乱。这种时候,谁敢把自己手里的兵调走?
那么能够调动的,就只有……
“镇北军。”顾晗喃喃道。
“聪明。”
沈诗琪点点头:“父亲手里的镇北军,是朝廷目前唯一还能信任,也唯一还有战斗力的军队。”
说到此处,沈诗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小晗,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你会怪我吗?”
顾晗愣了愣:“什么过分的事情?”
“比如说……”
沈诗琪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算了,当我没问。”
沈诗琪收到京城急信后的第三日,又一封八百里加急抵达青州。
信使满身尘土,显然是日夜兼程赶来的。
是一封北境军报。
“怎么了?”顾晗凑过来看。
“北辰大汗额尔德尼亲率十万铁骑南下,已连破三座边城。朝廷果然派了父亲的镇北军守边。”
与此同时,几乎前后脚的,朝廷亦来了人。
这一次来传旨的小内侍比之前鼻孔朝天的模样大不相同,满脸的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青州世子顾瑾言,练兵有方,治政有道。今北境有警,特命其率青州军北上增援,即刻启程,不得有误。钦此!”
沈诗琪面无表情的接旨。
顾晗眉头皱紧,很是不满:“青州到北境,一南一北,亏他想得出来!”
沈诗琪冷笑:“朝廷让青州军去增援,表面上是支援前线,实际上是想借北辰人的手削弱顾家的实力。”
“那我们怎么办?真的要去吗?”
“当然要去。”沈诗琪的嘴角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不过不是去增援,而是去接手。”
当天夜里,沈诗琪召集了所有心腹将领开会。
“诸位,朝廷诏书你们都听到了。”沈诗琪坐在主位上,扫视着下面的众人:“明日,咱们便要北上。”
狼牙皱眉道:“虽说圣旨要求咱们前往北境,但毕竟有侯爷在,可是青州这边——”
山谷里头的军队,是他带头帮着练的。
别的不说,便是军纪和军力来说,可谓是整个大夏无一合之敌。
如今这情形,他们去不去可不是皇帝说了算。
沈诗琪站起身来:“诸位可知,如今京城是什么情况?”
“皇帝病重,皇子争权,朝堂混乱。”一名副将答道。
“不错。”沈诗琪继续道:“在这种情况下,谁掌了军权,谁就掌握了天下。”
“现在能打仗的,除了父亲的镇北军便是青州军。其他的地方军队,要么战力不行,要么各有主子,靠不住。”
狼牙恍然大悟:“世子的意思是……”
“我要在北境,一举收拢镇北军。”
老顾啊老顾,如今我的本事你也看见了。
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待到继承了十万镇北军,朕何愁大业不成?
区区北辰,不足挂齿。
狼牙和众多将领皆是精神一振,纷纷抱拳:“愿追随世子爷,听凭调遣!”
商议一直到深夜,沈诗琪才回到房中。
顾晗仍旧没睡。
看着内室的灯还亮着,沈诗琪心中说不出的暖。
再忙再晚,家中总有一盏灯为她而亮。
总有一颗心牵挂着她。
沈诗琪三下五除二脱去衣衫,摸进床榻。
顾晗破天荒的没有嗔怪世子的使坏,反而心疼的将沈诗琪搂入怀中:“世子,真是辛苦你了。”
这一两年,老公每天宵衣旰食,好不容易把青州的Gdp拉高,眼看着百姓过上好日子了,能稍微喘口气了,结果老皇帝果然没安好心,又要开始折腾。
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薅羊毛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把老公往战场上送!
实在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