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醒来时,天光大亮,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只余一点余温,证明昨夜的一切并非梦境。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
天大的事情,等老公回来了,总能解决的。
他唤来松韵伺候洗漱,随口问道:“世子呢?”
“回少夫人,世子爷天不亮就起了,正在前院书房同夫人议事呢。”
“世子爷还特意吩咐了,让您多睡会儿,不必等他用早膳。”
顾晗点了点头,用过早膳后,便捧着本书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等。
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昨天世子应该听到了......吧?
为了保险,今天还得再问问。
然而,从日上三竿,一直等到午后,世子一直没有回来。
顾晗坐不住了,挺着肚子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就往婆母的院门口望一眼。
好不容易,院门终于开了。
顾晗精神一振,连忙迎了上去。
沈诗琪和宁氏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两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凝重。
“世子。”顾晗急切地开口。
沈诗琪看见他,脸上严肃的神情立刻化为柔和。
她快步走过来,扶住他的胳膊,“怎么在外头站着?风大。”
“我……”
顾晗刚要说话,一名亲卫统领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
“世子,夫人,北境八百里加急。”
沈诗琪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亲卫将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筒呈上。
沈诗琪拆开飞快地扫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母亲,您看。”她将信纸递给宁氏。
宁氏看过之后,也是面色一冷,“这个楚潇,还真是阴魂不散。”
顾晗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沈诗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一点小麻烦,我和母亲去处理一下。你先回屋歇着,别累着了。”
说完便和宁氏转身,又进了书房。
顾晗:“......”
他叹了口气,只好转身回房。
一等又是一个下午。
晚膳时分,沈诗琪才一脸疲惫地回来。
“和母亲商量完了?”顾晗给她盛了一碗汤。
“嗯。”沈诗琪接过汤碗,一口气喝完,“陈王贼心不死,派了死士在北境几州作乱,激起了小规模的民变。”
“没伤着人吧?”顾晗紧张起来。
沈诗琪放下碗,拉着顾晗的手,认真道:
“放心,我能处理。”
“只是……我这就得走了。”
顾晗看着沈诗琪眼下的青黑,心里蓦地一疼,被他拉着的手下意识的就握紧了。
沈诗琪安抚一般的拍拍他的手:“别怕,咱们兵马多,不会有危险。待事情了结,我便回来陪你。”
顾晗咬唇:“明天再走行不行?今日天色已晚……”
沈诗琪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在顾晗额头落下一吻。
顾晗眼睁睁看着世子的身影融入夜色,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场短暂而真实的梦。
老公回来了,又走了。
带走他满心的惶恐,留下更深的思念。
接下来的几日,顾晗的心境确实平稳了许多。
老公是站在他这边的,这就够了。
至于婆婆的那些大计,等世子处理完北境的事务回来,总会有办法解决。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安安分分地养好胎,等他回来。
可惜青州从来就不是能安分的地方。
这日午后,顾晗正由松韵扶着在廊下散步,宁氏院里的季怀秋先生便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
“京城有变。”
宁氏递过来几封刚从京城送来的密信。
“你看看吧。”宁氏将信推了过来。
顾晗拿起信,只看了几行,眉头就皱起来。
夏帝的借钱行动,已经演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豪夺。
演都不演了。
继安远伯府之后,又有好几家富户被羽林卫包围,以借为名,行抄家之实。
这些人大多是朝中温和派的官员,与顾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平日里为人并不张扬。
却因为家底丰厚,成了皇帝眼中的肥肉。
“……户部刘侍郎不堪其辱,当场撞柱,生死不知。其家眷被勒令三日内搬出府邸,偌大家业,只余一张借据……”
“……城西王员外,世代经营药材,听闻风声,连夜欲携家财出逃,于城门处被截,人被下狱,家产充公……”
信中详细罗列了十数家被抄的富户,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血腥味和人人自危的恐慌。
这些人或许算不上顶天立地的好人,却也绝非奸恶之徒,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更让他恐惧的是,这股疯狂的浪潮,会不会很快就蔓延到青州在江南的产业上?
“此事看似是夏帝和两个皇子做的孽,实则陈王在里头掺和了不少。”
“这个楚潇,是想把京城的水彻底搅浑。”宁氏语气冰冷,“他自己成了过街老鼠,便想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原本这些事我是不想让你操心的,不过瑾言说了,你聪慧机灵,多问问你的意见。”
这些时日,儿媳妇的不安,宁氏也看在眼里。
昨日她与儿子细细商议一番,儿子说儿媳眼光长远,绝非寻常妇人,许是孕中多忧思,不愿对大势做个懵然无知之人,多与其商议正事反倒能助其疏散心怀。
宁氏觉得有理,这才来这一趟。
顾晗思索一番:
“母亲,我们或许可以帮帮他们。”
宁氏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
“我们青州不是有遍布全国的地下钱庄和商路吗?”
“我们可以派人秘密联系上那些被打压的京城富户。”
“以‘资产转移,避祸南方’为名,用相对较低的折扣,接收他们的产业。田产、铺子、宅院,什么都要。”
“价钱可以压到市价三成,不,两成!就当是半卖半送。我们给他们现银,或者直接在南方的钱庄兑付,帮他们举家南迁,到我们青州控制下的地方安顿下来。母亲您觉得如何?”
顾晗有些紧张地看着宁氏。
宁氏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顾晗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母亲,可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妥?”
“妥!太妥了!”
这可是堪称“抄底京城、釜底抽薪”的绝顶妙计!
京城几代人积累的底蕴、人脉、乃至那些家族培养的精英人才,这是何等宝贵的财富!
那些温和派官员和富商,他们或许没有兵权,但他们掌握着大夏的经济命脉,他们的子弟门生遍布朝野。
一旦将他们尽数转移到南方,京城剩下的,除了一个疯癫的皇帝和一群虎视眈眈的饿狼,还有什么?
一个空壳子罢了!
这孩子……
宁氏看着顾晗那张尚带一丝不安和天真的脸,心中越发欣慰认可。
瑾言还是太谦虚了。
这哪里是小绵羊,这分明是一头披着羊皮的麒麟!
“好孩子,你想得太周全了!”
“此计甚妙!这不叫散财,这叫为国储才,为天下留一线生机!”
宁氏的眼睛亮得吓人,“我这就去办!立刻就办!”
顾晗被婆婆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发懵,但听到计划被认可,还是松了口气,“那就有劳母亲了。”
“不劳烦!”宁氏此刻已是精神焕发,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凝重。
宁氏的雷厉风行立刻就体现出来。
书房里各路人马进进出出,一整天都没停。
青州、景州所有钱庄的全部流动银两迅速调动起来。
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的发布下去。
直到夜间,宁氏进行每日对儿媳的例行探望。
看着用过晚膳没多久就开始犯困的顾晗,宁氏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笑容慈爱得几乎要溢出来。
“好孩子,你这一计,可比十万大军还要厉害。等瑾言知道了,不知要多高兴呢。”
顾晗干笑两声,他总觉得,婆婆好像又误会了什么。
但看着她兴致高昂的样子,顾晗也没多言,只能顺着她的话点头。
当天深夜,两封内容截然不同的信,分别由两条最快的秘密渠道,一封送往北境,一封送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