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这块叫做欧罗巴的大陆,海况相当恶劣。
碧蓝的大海,在这里变成了一种沉郁的灰绿色。天空乌云密布,是一种让人心里发沉的铅灰色。
海面上充满了旋涡和急流。一路向东的舰队,经过了那么多汪洋大海,就几乎没有见到这么恶劣的海况。
阳光从翻滚的、灰色的云层缝隙中投射出来,却一丝温暖都感觉不到,反而会觉得特别冰冷。
狂风大作。
耳畔都是风的惨嚎。好像这个世界上的风魔都被抓来,被关在这个狭窄的海峡里,绝望的挣扎。涌起的风卷起细碎的白浪,像无数匹白鬃野马掠过海面;时而又化作狂暴的嘶吼,将海水狠狠撕开,掀起高达数米甚至十数米的巨浪。这些浪头并非整齐划一,而是来自不同方向的涌浪与风浪混杂,形成一片混乱而危险的交叉浪,让船只如同在起伏不定的山峦中艰难穿行。
即使是大秦水师的楼船,在这样的海面上,也颠簸不止,船长在指挥室狂呼,大声指挥整座船的各个部门稳住船身,控制船的航向。
这是这一路数万里航程中,最凶险的时刻——而明明,目的地距离舰队,也不过是几百里的距离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船长们最懂得这个道理,航行万里固然艰难,最艰难的却是到达目的地的最后一段路、
这块海峡如同一个狭窄的漏斗,西面大洋的潮水在此涌入又退出,形成了强劲的潮汐,屠云船长敢肯定,这是自己几万里航行中,所遭遇到的最大的潮汐。海面涌起白色湍流,仿佛海水之下有巨龙在翻滚。潮汐和暗流似乎要撕碎一切——无论是露出海面的礁石,还是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只。
排水量超过3000吨的楼船,一忽儿被抛向浪尖,一会儿又被扔下波谷,仿佛是可以任意摆弄的一个小小玩具,再强大的机械,在这自然之力面前,也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比海浪更凶险的,是海上忽然涌起的浓雾。南方来的温暖气流和北方来的寒冷海流在此相遇,就忽然生成浓雾,雾气在海面弥散,看不见前路,看不到礁石,看不到海岸……
这个海峡仿佛是被神明诅咒过的海峡。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凶险的海峡?
舰队中,船和船之间不得不拉开距离。风浪太大、暗流涌动、海况恶劣,浓雾遮蔽视野,如果船和船距离太近,难免出现危险。
水手们在甲板上、舱室里摇摇晃晃。
屠云船长已经令手下把自己的身体绑在指挥舱的一根木桩上,避免随着海浪的摇摆跌跌撞撞撞伤自己。海浪泼洒着,飞过甲板,砸在舰长室指挥舱的玻璃窗上,视野模糊一片。
好在指挥舱里有最新款的陀螺仪。无论船只怎样跌宕摇摆,指南方向永远恒定,算是为这只大船指出了方向。
船长通过遍布全船的铜管,下达着命令,声嘶力竭。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浪涛中,水手们能否听清自己的声音。
在甲板下面的锅炉房,这里是全船的动力所在。司炉正在带着徒弟,向锅炉中拼命的填装煤块。
怒涛之中,需要更强大的动力。
煤块也随着船的摇摆,在地面上滚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司炉工蹲起马步,手中的铁铲横握,如同当年在万军战中,在秦军的方阵里,他也曾经这样横握长戈,等待敌人的冲锋。
燃烧的煤块从炉膛中蹦出来。司炉工手中铁铲一摆,把这一大团红艳艳的煤块拍回炉膛,锅炉室房间里顿时火花四溅。火星子弹到司炉工的赤裸的胸膛上,发出咝啦的声响,眼见一个水泡就鼓起来,司炉工浑若未觉,大吼一声:“加压!”
强壮的司炉助手立即拉动手柄,蒸汽喷薄,顺着管道,驱动曲轴更强烈的转动,经过这个船上无数齿轮、轴,最后传递到船尾海中的螺旋桨上。螺旋桨加速转动,推动船体前进。
指挥舱里,大副拉下手柄,大喊一声“左五度,前进三!”二副把舵轮打得飞起。
全船进入了最严峻的战斗状态。
舱室外,水手在湿滑的甲板上,一会儿滑到这一侧,一会儿滑到那一侧,无论靠到哪里,水手立即用手拼命抓住任何可以握持的东西——栏杆、扶手、缆绳。这么大的颠簸摇晃,掉到海里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一层甲板之下的餐厅里,厨师长脚扎马步,面色沉稳 ,手中炒勺颠的飞起,金枪鱼肉片在涂了精油的铁勺中翻飞,风浪再怎么大,每个人都需要吃饭,只要船长没有额外的通知,厨师长就要保证按时三餐。
喷香的金枪鱼肉倾倒在一只深盘之中。厨师长不太满意的摇摇头。船身颠簸太大,只能使用这个深盘来盛装这份鱼肉。摆盘就难免不够优雅。厨师长随手把一个白钢的盖子扣在深盘上,帮助保温,也避免香气散溢。
立即换了一只锅子,这次要烹炒一个豆芽。
厨师长瞟了一眼墙上的一个挂钟,正常情况下,五分钟以后,船长会下来在这里就餐。不过看这个海况情况,只怕船长也不能按时吃饭了。
在电讯仓,发报员用腰带把自己绑在固定在甲板上的座椅上。依旧认真的收发电报。
要告诉岸上迎接的长公主,舰队遭遇了海流和风浪,可能还要迟一些,才能靠岸。
看着浓雾升起的海面,在低地平原上的赵芃觉得有点烦躁。怎么忽然就起了风浪呢?舰队从哪个方向过来?是在左面还是在右面?这浓雾升起的大海上,他们能看到自己吗?
“点起篝火!”赵芃下令。
女公爵的命令,在这块土地上会不折不扣的执行,立即有士兵拿着工具,去旁边的树林伐木。
随着一声“顺风倒”,高大的松木轰然倒下。
上百名士兵涌过去,用绳索穿过松树,另一端绕到自己的肩膀上,随着号子声,士兵们步调一致的扛起这根巨大的松树,向海边方向快步行走。
没多少时间,海边上就已经堆起了好几棵巨大的松树。交叉着,如同一座巨塔。
“点火!”随着一名百人长的号令,一支点着的火炬扔向泼洒了火油的松树树干,火苗窜起,直冲而上。
充满油脂的松树,是最好的燃料,虽然新砍下来的松树还有很多水分,但是在火油的激发下,还是很快燃烧起来。火苗直接冲向树塔的最顶层,在这低地的岸边,燃烧如同一座火焰的山丘。
照亮这块阴云下的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