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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书瑞见过许多高精力人群,但要让他从中选出一个精力最旺盛的,那一定是穿杨。

遭遇几名武林好手围攻,又中了蛊毒,在床上连着被捆了好几个时辰,经历这么多变故,换做常人,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根本下不来床。

穿杨在床上睡了三天,骨头都僵得发霉。

尽管众人一再劝说,穿杨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习武之人,在这么两步路都迈不开的房间里,怎么待得住?

于是,在闲暇之余,段书瑞最大的爱好又多了一项,那就是看穿杨练剑。

看为辅,监督为主,不能让穿杨练习太长时间,这小子一摸到宝剑,眼中便没有其他东西了,至于自己身上穿了几件衣服,身上的伤口会不会开裂,那是一概不理。

站在穿杨的角度,情况就不是这样了。

自从他受伤后,他家公子对他的态度发生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语调变温柔不说,还买下他垂涎已久的宝剑,转手送给他。看着段书瑞嘴角的笑容,他巴不得身上再多几个伤口才好。

反正他久经沙场,没少躺过担架。

许是太过自信,穿杨动作弧度做得太大,牵扯到伤口,被段书瑞训斥了一番。

鱼幼薇坐在一旁作画,不时抬头看向两人,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肯亮出手上的纸,面带期许地看向两人,“你们说,好看吗?”

纸上赫然立着两个小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不通过发型,根本区分不出谁是谁。

看着纸上的简笔画,段书瑞脑海中升起一个疑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家娘子的画风还是如此抽象?他的写实派画风就一点都没影响到她?

“问你话,画的好不好!”

语气加重,略带几分薄怒,这个“你”针对的是谁很明显了。

段书瑞一时语塞,不客气地捅了穿杨一肘子。

“……好,笔走龙蛇,简直是惊天动地泣鬼神啊!”

好什么好,你用错形容词了,笨蛋!

沐浴着鱼幼薇审视的目光,段书瑞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好,特别好。”

他的演技太过拙劣,鱼幼薇看得牙痒痒,将纸揉成一团,放在桌上。她轻点指尖,终于想到整治此人的办法。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说道:“我在某人衣服上发现一根头发……”

想到之前和苗女相拥的场面,段书瑞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不自然,下意识想解释,舌头却打了结,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穿杨严肃道:“公子,亏妻者百财不入,这话还是您教我的。您要是对鱼娘子有二心,我穿杨第一个不同意!”

两人一来二去,公然在他面前唱双簧,他也不觉得气恼,笑骂道:“你们俩现在知道统一战线了?哦不对,你俩从始至终好像都在同一条战线上,倒显得我像个外人了。”

穿杨一拍胸膛,开始表忠心,鱼幼薇则俏皮地掀起嘴角,低头去霍霍第二张画纸。

墙角的枝头缀着几个黄金一般的嫩蕊,隐藏在椭圆形的叶瓣下,透露出新生的希望。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来人正是吴冲,他示意段书瑞走到门外,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后院来了一个怪人,吵着要见您!”

一旁的陈三连声称是。

闻言,段书瑞随两人向衙门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传来斧子的呵斥声,“快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走进去,定睛一看,才认出此人的身份。

沾满泥污的脸上挂着一道血痕,身上的衣服被烧得漆黑,破了几个洞。这副尊容,哪里还像之前那个备受尊崇的“圣手”。

眼下,余文光正跪在佛堂前,握紧双拳,双目空洞,旁人一个劲儿催促他离开,他只是不理,嘴里念念有词。

看到此情此景,段书瑞心中一恸,他指着地上的棺材说道:“你总算活着回来了,好好和他道个别吧。”

“她没有杀我……没有杀我……”余文光跪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棺材,仿佛要将木板看出一个洞来,“她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目光涣散,嘴角下垂,整个人像被抽走力气,无力瘫坐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段书瑞身上,想看他如何处置这对阴阳相隔的兄弟。

突然,余文光猛地起身,直奔棺材而去,这一下来的好快,离棺材最近的斧子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嘭”的一声响彻佛堂,余文光蜷缩在地,头顶多了一个血窟窿。

他挣扎着爬过去,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棺材盖,便猝然滑落。

恍惚之时,他看到了一个脚踩虎头鞋的男孩向他跑来,一手拉着他的衣袖,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芦。

“哥,别玩了,阿娘让我喊你回家吃饭!”

他正玩到兴头,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去去去,一边玩去!等我打完这局再说!”

任凭悔恨吞噬,他闭上眼,喃喃自语:“阿弟,别丢下我,咱们这就回家……”

明华目睹了这一切,眼圈红了个彻底,却还是死命咬住自己的下唇,其余人也都垂首不语,一时之间无人上前。

“找铁匠打一口大一些的棺材,将他二人合葬在一起。”段书瑞闭上眼,心尖没来由的一颤。

为了得到解药的用法,他和斧子伪装成车夫,依据苗女指示,带她来到村里酒窖。

苗女说过的话仍回响在耳边。

“余大哥算是个好人,除了爱赌牌,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他不会拿我打趣,也不会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我,有一次我阿耶感染了风寒,山中药材难买,他慷慨地把自己采的药分了我一半。”

余文光可能想不到,他多年前的一个无心之举,竟然救了他一命。

苗女也不知道,她故意留下的活口,实则根本没有求生的念头。

他就像一个看客,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演了场漫长的哑剧,曲终之后,无人喝彩。

——

这天,鱼幼薇正坐在家里,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畅想着自己回到洛阳后的生活。

她可以找罗兰切磋茶艺,旁听她给学生上课。等崔颖回来了,她们还可以一起去逛街……

正在畅想之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鱼幼薇收回思绪,将手里的衣服往石桌上一放,起身去开门。

她打开门,环视一圈,没看到半个人影,顶着一头雾水,正准备将门关上,下方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请问……您就是我的夫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