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我就知道老吴你最靠得住!”
李建国长舒了一口气,声音重新变得爽朗起来。
“你那边的工作做得那么扎实,我这边肯定要全力支持嘛。一个系统的兄弟,我不帮你谁帮你?”
吴志明也笑了起来,话说的滴水不漏,“这个案子的社会意义重大,绝对不能让它在我们手上出任何岔子。你放心,我会亲自督办,确保二审的审理结果,经得起历史和法律的检验!”
“好好好!太感谢了,老吴!等这事儿了了,我做东,咱们好好聚一聚!”
“客气了,老李,应该的。”
两人又虚情假意地寒暄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吴志明将手机丢在桌上,缓缓地靠回宽大的椅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再次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
高楼林立,人流如织,无数的悲欢离合,无数的命运沉浮,都在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上演。
而在他眼中,这些人,这些事,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
法律?
法律是什么?
对于下面那些汲汲营营的蝼蚁来说,法律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不可逾越的红线。
而对于像他这样手握权柄的人来说,法律,只是一个工具。
一个可以用来实现个人意志、攫取个人利益、打击异己、巩固地位的,最好用、也最冠冕堂皇的工具。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办公桌前。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崭新的卷宗上。
封面上,“林东”两个字,在他的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的名字。
那是一个符号。
一个代表着“五十万”或者“十三年”的符号。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签字笔,在卷宗封面的右上角,轻轻地画下了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圆圈。
这是他的个人记号,代表着“重点关注,特殊处理”
。
做完这一切,他将卷宗随手丢进了最下面那个写着“待审”的文件筐里,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
至于卷宗里那个叫林东的年轻人的命运,他究竟是该在监狱里度过十三年的漫长光阴,还是用五十万为自己赎回八年的自由,那就要看他自己和他的家人,够不够“聪明”,够不够“上道”了。
吴志明重新坐下,又给自己泡上了一壶新茶。
茶香再次弥漫开来,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个下午,虽然被打扰了,但总算,还是有收获的。
吴志明眯着眼,享受着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身上的暖意。
这是一种权力的温度,温暖,舒适,且只属于少数人。
他端起桌上那杯顶级的龙井,轻轻呷了一口,茶汤甘醇,顺着喉咙滑下,能洗去世间一切的烦扰。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一切尽在掌握。
一个电话,一桩案子,在他看来,不过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
是选择那沉甸甸的五十万现金,还是选择让那个叫林东的年轻人,用他未来十三年的大好青春,来为一审法官李建国的政绩添砖加瓦。
这道题,并不难做。
本质上,这只是一个价格问题。
五十万,买八年自由,对于一个能开得起专业养殖场的人来说,这个价格不算离谱。
他吴志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也自诩是个“公道”的生意人。
只要价钱给到位,他很乐意在法律的框架内,为对方打开一扇方便之门。
改判的理由都很好找。
比如,可以认定林东主观恶性较小,社会危害性不大,再结合其有合法的养殖手续,只是在售卖环节对法律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等等。
随便找几条理由,在判决书里洋洋洒洒地写上几页,谁又能挑出什么毛病?
至于李建国那边,给他一个“维持原判”的威慑,让他主动把那五十万里的大头送过来,剩下的,就是自己应得的辛苦费了。
官官相护,利益均沾,这才是这个系统里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这笔钱到手后,是该给在国外留学的儿子换一辆新车,还是该给情人新买的那套公寓添置些高档家具。
就在吴志明沉浸在这份惬意的盘算中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很恭敬,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进来。”
吴志明连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是院里的审计员小张,负责案件流程材料的核对与转交。
“吴庭长,下午好。”
小张的腰微微弯着,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
“嗯,”
吴志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依旧靠在椅子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在这种下属面前,他需要时刻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是权威的一部分。
“吴庭长,这里有一份刚从立案庭转过来的材料,是关于那个……金华鹦鹉案的。”
小张双手捧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走到了办公桌前,轻轻地放在了吴志明的手边,“被告林东的上诉状和委托律师手续,都已经办齐了。”
吴志明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瞥了一眼那个文件袋,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玩味。
动作还挺快。
看来这家人,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捏起文件袋,抽出了里面的几张纸。
第一页是林东亲笔签名的上诉状,写得密密麻麻,无非是些喊冤叫屈的陈词滥调,什么自己不懂法,什么一审判决过重,什么自己上有老下有小……
吴志明对此嗤之以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法律的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喊冤?
喊冤要是有用,还要他们这些法官做什么?
他草草扫过上诉状,直接翻到了下一页。
那是一份标准的律师委托函。
他的目光顺着委托函往下,落在了“受委托人”那一栏。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就像一台平稳运行的精密仪器,突然被一颗高速射入的子弹击中了核心齿轮,他整个人的气场在瞬间凝固了。
那份慵懒,那份惬意,那份尽在掌握的自信,顷刻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和阴鸷。
受委托人(辩护律师):叶欢。
叶欢!
这两个字带着某种魔力,又是一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吴志明的眼睛里,刺穿了他的大脑。
他手里的那几张纸,瞬间变得重若千斤。
刚才还温润如玉的茶杯,此刻被他“当”的一声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溅出的茶水烫到了他的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办公室里的空气都被抽干了,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站在一旁的小张吓得一个哆嗦,大气都不敢出。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审判长的怒火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积聚,下一秒就要爆发的火山。
“你……先出去吧。”
吴志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沙哑,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
“是,是,吴庭长。”
小张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办公室,还小心翼翼地把门给带上了。
门关上的瞬间,吴志明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叶欢”那两个字,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又是他!
怎么会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这个名字,对于吴志明,乃至对于他们这个圈子里相当一部分人来说,都是一个禁忌。
它代表的不是正义,不是胜利,而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和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