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健柏醒了后，可以进去两个人探视。
戚南风知道祖父肯定有话要与官莫北说，便让官莫北自己进去。
官莫北换上防护服，刚走进病房，一眼就看到戴着氧气罩，身上连接着监护仪的祖父，应激一样浑身毛孔都张开了，几乎迈不动脚步。
他缓缓走近，站在床边，沉默着不说话。
官健柏自他进来便一直紧盯着他。
祖孙俩沉默良久，空荡荡的病房寂静得可怕。
官健柏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莫北啊，为什么要救我？”
官莫北如遭雷击，猛地抬眸，霎那间根本控制不住面部表情。
官健柏颤颤巍巍伸出手，官莫北迟疑着握了上去，那枯瘦干燥的触感，在刚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汹涌而至的感觉，复杂难言。
儿时的回忆纷至沓来。
当初祖父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
只是那时的祖父还年轻，不似现在这般苍老羸弱。
他突然觉得后悔。说不上为什么。
懊悔不已。
什么恨，什么埋怨，在生死面前，通通不值一提。
那还执着什么？这么长久的自我折磨又算什么？
官莫北低下头，手握紧了，颤声道：“祖父，我从来没想过……没想过您会离开。”
尽管您已经很老很老了，可指路明灯一旦熄灭，他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他知道，总会熬过去，哪怕黑暗的路并不好走，但总会走下去，可他还是不想，不想……
官健柏闭了闭眼，再睁开，面上好似松快了不少。
“傻孩子，如果我现在走了，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再也没人能威胁到你什么，你不想吗？”
这是官健柏离死神最近的一次，一只脚已经埋进鬼门关，前方好像有人在拽着他往前走，背后也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他。
生死弥留之际，他突然想就这样走了也好。这样就不用再为难了。
只是人总是贪心的，是不知足的，他费了那么大的心力养大了孙子，却还是想在临死前看看他的孩子，哪怕只一眼也好。
他很想知道，莫北的孩子长什么样。
是不是跟爸爸小时候一样？
鼻子、眉眼，稚气未脱， 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板着脸，严肃认真，那沉稳的模样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点都不像那个年龄的小孩……
那还是不要太像他吧，要快乐一点，也不用再学那么多东西，活得那么累，那么累……
官莫北没想到祖父会这样说，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深深的质疑。难道他真的冷血至此？为什么祖父会认为他可以为了达到目的，巴不得他去死？
他低着头，艰难开口：“如果我的自由要以您的生命为代价，那，算了吧。”
官莫北不忍去看祖父的眼睛，那带着慈爱的、歉疚的、欣慰的眼神，让他不敢直视。
他们不是普通人家的祖孙俩，没有那么多温馨时光好怀念，这么多年，充斥在回忆里的更多的是祖父对他的严厉教导。
从小学习各种知识，上各种课程，他的时间被压缩得可怜，也只有在学校课间，陆景逸和安无忧那两个性格欢脱的家伙拉着他一起玩，才是他唯一放松的时刻。
除了上课，祖父还经常带他一起出席各种场合，商业酒会，集团战略会议，股东大会，各种投资商业会谈……都有他小小的身影，穿着量身定制的小西装，神情专注一丝不苟，与一旁祖父的表情如出一辙。
尽管他还只是小孩子，可是没人敢小看他，以官健柏的重视程度，谁还看不出官健柏这是在拿他当接班人培养。
所以二叔才这么嫉妒，视他为眼中钉，几欲除之而后快。
可也正是多亏了祖父的悉心教导，他才能在这个年纪成为官氏集团的掌舵人，能凭实力让一众元老信服，开疆辟土，带领集团迈上更新更高的领域。
官健柏眼神复杂，怜惜地望着这个眉眼间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孩子。
他曾经渴望他快点长大，快速成长起来，趁他还有精力，为他扫清眼前的障碍，否则，等他哪天走了，恐怕走得也不安心。
大儿子负气出走，小儿子也与他反目成仇，官氏中年一代断档，不得已，他在快退休的年纪又重新挑起担子，作为领航员的角色，带着刚大学毕业的孙子接管集团。
那时很难。
可欣慰的是官莫北从未让他失望，甚至超出他的期待。
只是，匆匆的赶路人，好像错过了很多风景。
不知什么时候，官莫北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么壮，完全是成熟的大人模样，按照他想象的样子成长，长成能独当一面，从容面对所有复杂局面的集团接班人。
可他还是很怀念当初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毛头。
官健柏怔怔地望着官莫北，思绪万千萦绕在心头。
有些话他早就想问，以前总有许多顾虑，开不了口，而如今在阎王殿走了一遭，什么都看开了，他不想带着这个问题到棺材里去。
“莫北，你怪我吗？如果不是我，你爸妈不会分开，你也……”官健柏顿了顿，想起他被拐卖的那段经历，心狠狠被刺痛，痛得说不出话来，突然苦笑了一下，转换话题，故作平静道：“祖父以前太固执了，很对不起你母亲。”
官莫北像被人徒手捏着心脏，酸楚难当，他拼命忍着那股情绪。
他实在没想到，一贯强势说一不二的祖父会向他低头。
偏偏还是在这种时候。
在祖父刚经历过生死之后，见到他的第一面居然是问他怪不怪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不是那么好受。甚至，本能地想逃避。他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还有，你二叔……我不该逼你，真不该……你能原谅祖父吗？”
官健柏不知想起什么，眼睛有些发愣，好像没有聚焦一般，虚晃得不像活人的眼睛，脸上突然涌上一股潮红，明显有些激动。
旁边的监护仪发出一阵短促的鸣叫，官莫北慌忙看过去，上面提示心率过高，他攥紧祖父的手，一瞬间心乱如麻，焦灼不已，想着要不要喊医生过来。
官健柏也紧紧回握住他，看他一脸的担忧慌乱不似作伪，心下甚慰。
“别怕，没这么快……莫北啊，回答我刚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