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上面指示,方临和容诩都没想到,癸寒城还有图书馆。
图书馆位于市教育局的地下,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像个菜窖。
执法将军敌丈降临癸寒城后,径直来到了存放各类执法机械的仓库。
仓库大门由数台执法军尉把守,就连方临这个军长想要见敌丈都要递交申请。
虽然敌丈不露面,可癸寒城的局势,却因为他的归来发生了剧变。
陆鸢和心灵学会不再袭扰执法军,星火学会也在收缩战线,不敢与执法军发生大规模战斗。
战局偏向己方,敌丈也没有夺走指挥权,目前看来,这反倒是件好事。
可方临才不会信任所谓的表象,他可还记得,那个男人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震憾。
当年敌丈使用必杀投掷技,穿破能抵御数百吨炸药爆炸的联动防御阵,精准地杀死了背叛岳平的赵赋。
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
想到这里,方临不禁又记起了他所看到过的,关于敌丈的档案。
“敌丈,身高1.71米,体重71公斤。普通人的身体,却承载着神明的伟力。”
“力大无穷,速度敏捷,寻常武器很难破开其防御,无与伦比的战斗技巧,搭配上那杆坚不可摧的古代兵器,几乎让他天下无敌。”
站在地下室门前,方临掏出一枚钥匙,手被冻得有些哆嗦。
“奇怪的是,就连研究院都没能破解他的力量来源。而他的神经系统被剥离后,竟然赋予了执法将军一些原本没有的功能!”
“当敌丈将兵器投掷出去,他的本体可以瞬间闪烁到兵器旁边,几乎和源信号技术没什么两样。而且,他投掷兵器的速度,无限接近于光速。”
锁眼就在方临面前,可他却一脸后怕,迟迟没能将钥匙捅进去。
“就好像,我们的世界对他来说,是一张打开的白纸。他可以将纸折叠,然后在两点直接随意穿行。”
钥匙总算捅开了门锁,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门缝里传出。
方临本可以直接炸开这扇门的,可是有敌丈在,他不敢这样做,只好找老市长要来了钥匙。
铁门打开,一股阴凉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的灯已经坏了,容诩从兰德军械库取了一支战术手电,为方临照明整个房间。
图书馆很破,到处都是灰尘。
几个石头书架依然屹立,其余的木质书架已经被虫子啃食殆尽。
几乎所有的纸质资料和书籍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沓薄薄的长方形白玉片保存完好。
容诩把方临护在身后,轻轻拿起玉片端详。
见上面刻着字,容诩便用执法官之眼扫描,然后把内容投影给方临看。
文字中呈现的内容,关于敌丈在癸寒城的生平。
神泯337年加入癸寒城反抗军,神泯339年末战败被擒。
这些都是方临已知的,甚至亲身经历过的,于是随手丢给容诩。
可当容诩翻完了玉片,也没有找到另外的资料。
“怎么会?委员长明明说……”
话还没说完,方临忽然注意到,玉片的底部还有一个石盒。
石盒同样落满了灰,与石头书架融为一体。
方临拒绝了想替他开盒的容诩,因为他有一种感觉,那盒子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掀开盒盖,里面有一个圆柱形的短石筒,底下压着一张信纸。
【葭月赠予,方临亲启。】
方临猛然瞪大了双眼。
长久以来 他一直在调查近期使兰德陷入混乱的这些人。
而星火学会领袖正月、疯癫小丑腊月、恶心生物学家槐月,这三人根据他的调查,来自兰德研究院。
或者说……研究院!
葭月这个名字,出现在腊月被熵杀死前留下的记忆影像里,显然也是他们的一员。
而且听腊月的描述,这个名叫葭月的人,极有可能可以直接接触泯熵机!
想到这里,方临背后寒毛耸立,石盒此时在他的手上重逾千斤。
方临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葭月的留信。
……
方临先生,见字如面。
我并非有意用命运捉弄你,我们以这种形式相见,只是命中注定的巧合。
经过这么久的探索,你已经初步了解到我们的存在。你的行动我都看在眼里,你坚定的信念与勇气令我钦佩。
为了激励你继续走下去,甚至有一天能真正站在我的面前,我给你一个礼物。
石筒里有一份机密文件,记载着敌丈的来历和真实身份。我相信,这是你目前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当然,任何馈赠都不会是无偿的,而你已经提前付出了代价。
命运从来不会改变一个人的心灵,但有限的意志往往会成为束缚。在未来,你将面对一次艰难的抉择。坚守意志,突破枷锁。或者服从命运,随波逐流。
另外,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件事。
目前你所看到的,所有超出你认知的事物,其实并没有超脱命运的掌控,除了敌丈。
敌丈是一个异数,或许也是你看破迷雾的契机。但你的未来究竟会怎样,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世界上有很多秘密,它们是宝藏,是真相,是冒险者与探索者最好的嘉奖。所以,尽情发掘吧。
愿你的未来美好。
——葭月
……
当方临读完最后一个字,信纸像是完成了使命,再也抵抗不住数百年的衰败,化作一缕灰尘从他的指缝消散。
方临仿佛失了神智,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久,他慢慢拿起石筒,抠开了盖子。
空的。
方临自嘲地笑了笑,把石筒扔回盒子里,后者也在接触到盒子后,与盒子一起变成了碎石。
“走吧。”他无力地冲容诩说道。
“军长,我们不继续调查敌丈了么?如果没有他的信息,我们该怎么针对他制定反制策略?”
方临仰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顺其自然吧。”
“还有,敌丈现在是我们的上级,以后要叫他将军。”
……
“呐,杏月!和我说说你的前女友吧!”
陆鸢坐在树杈上,手里抓着一颗白里透红的雪桃。
贝齿咬开薄软的果皮,鲜嫩果肉被挤压出甜美的汁水,穿梭寒冷的空气后,变成冰沙掉落在地面。
这样一颗新鲜的雪桃,在癸寒城能卖出五百块的高价。
当然,陆鸢不是买来的。
“为什么,突然想听我的过去了呢?”杏月温婉的声音在陆鸢脑海中响起。
“就是偶然好奇咯。”
“好嘛。”
一缕杏红色的烟雾,从雪桃中缓缓升起,在陆鸢身旁凝结成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女子虚影。
炸毛的黑色狼尾辫,疲惫的漆黑眼眸,洁白冷漠的白大褂。
“我是老师的第二名学生,我的研究方向是意识驱动与转化,也叫心灵学。”
“人为什么会动,会思考?是因为大脑在意识的驱动下,产生了细微的生物电流。这些电流彼此交互时,便摩擦出思想的火花,进而诞生认知和情感。”
杏月的声音听上去,有种掌握真理后的孤独。
“理论上来说,特定的成长环境会培养出固定的生物电流回路,也就意味着人类会对特定的事物产生特定的感知与情绪。加上遗传因子和生命本能的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基本上在出生时就已经确定。”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既定的命运中,人类显现出的应对不是必然的结果,仅仅只是一个规律性的趋势。”
“这也是为什么,泯熵机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却无法修改他的心灵。”
陆鸢吃着桃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见她这副样子,杏月也知道陆鸢不喜欢这些理论的东西,无奈地笑着继续说道。
“桃月是老师的第三名学生,也是我的师妹。我和她,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总算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部分,陆鸢耳尖微微一动,看起来像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站在客观角度去研究人类复杂的情感,这让我对情感的感知变得愈发迟钝,就像吃多了糖会对糖果无感一样。”
“我仿佛一个自闭的小孩,渐渐在枯燥的研究工作中迷失了自我。”
杏月叹了一口气,缓缓垂下眼眸。
失神落寞的模样,隐含难以言说的孤独。
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陆鸢手中的桃子时,双眼又很快亮了起来。
“桃月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她像一只小猫一样闯进了我的生活。逗我开心,对我撒娇,在我孤独的时候,她会陪在我身边。”
“我第一次体会到,资料里短短一个‘爱’字,究竟是何等的滋味。”
“情感不再是冷冰冰的数据,不是因为激素产生的固定表达。它向我传递的力量,让我理解了为何心灵能够使人突破自己的本能,甚至突破生命的枷锁。”
杏月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虚化的手指好似握住了什么牢固的纽带。
“在我的研究样本中,曾经有人冲入火海拯救爱人,最后抱着爱人逃离时,半边身子已经化为焦炭。”
“曾经有人面对倒塌的楼房,为了救自己的孩子,用孱弱的身体举起了一吨重的水泥板。”
“我们顺理成章地坠入爱河,我想,我也可以为了深爱的她,做出我难以想象的事情。”
就在杏月陷入追忆时,陆鸢随手把桃核丢掉,颇为煞风景地说道。
“你们最后还是分开了。”
杏月苦涩地笑了,随后缓缓闭上眼睛。
“是啊,你说得没错。”
“桃月的研究方向,是试验外物对心灵产生的影响。我们的工作本该相辅相成,却在最核心的理论上存在着分歧。”
“药物,环境,或者一首乐曲都可以成为操纵心灵的手段。它们可以让人失去自我,做出违背本心的行为,甚至终结自己的生命。”
“这其中也包括,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杏月骤然睁开眼睛,瞳孔中一抹深入心灵的执着犹如风暴席卷。
“桃月的研究,会帮助泯熵机掌控人类的心灵。在某个时间产生特定的想法,将成为他们命运的一部分。”
“如果她真的成功了,我和她的情感,就会变成命运操纵下,一串冰冷的数字。我无法再控制自己,决定该付出多少去爱她。”
“所以我们分开了,泯熵机启动后,我脱离了研究院,试着用混乱干扰它的运行。”
一阵凉风吹过,两人陷入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陆鸢开口问道。
“这有什么意义呢?”
杏月愣了一下,微笑着看向陆鸢。
“如果是鸢鸢的话,没有意义也会去做的,不是么?”
……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争论是非对错。”
远处的巷角,云琳站在墙下,远远地凝望着树上的陆鸢。
她的身形隐匿于一层无形的波动之中,竟然连感知敏锐的陆鸢都没有察觉。
在云琳的身旁,同样站着一个女孩的虚影。
可爱的丸子头,水汪汪的大眼睛,肉嘟嘟的脸蛋看上去与云琳有七分相似。
女孩的颈间,佩戴着一条杏红与桃红交织的丝绳颈环。
“只要我们对彼此的感情是真挚的,它究竟是被什么操纵所产生的,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道,桃月,我不知道。”
云琳幽叹道,又忽然转移话题。
“那位神秘的敌丈将军,他也会感受到爱么?”
桃月依然直勾勾盯着前方,口中的话语却骤然失去了温柔。
“爱也许是他的劫难,正如档案里所说,等他能够直面自己的心灵时,他才有可能迈出那一步。”
说到这里,桃月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分凄厉。
“明明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爱却总是能带来痛苦。所以,爱才是最不公平的。”
“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得到它。得到它的幸运儿中,只有极少数会在失去前珍惜。直到这一步,爱仍然能带来痛苦,因为两个人的情感,只需要一个人就能结束。”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消极,桃月的脸上扭结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当然,爱的力量是十分强大的。在文学和影视作品中,它往往作为一个异数,推动剧情发生转折。”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师姐相信她能抗拒命运吧……”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落寞的神情被云琳看在眼里,于是伸出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后颈。
“桃月的身上,有种很奇妙的反差感呢。”
“明明来自代表着理性的研究院,却表现得这样感性。”
桃月向她手掌的位置贴近了些,缓缓眯起眼睛。
过了一阵子,看到远处的陆鸢从树杈上站了起来,云琳轻声问道。
“要去见见她么?”
桃月摇了摇头,昂首看向天上灰白的云朵。
“葭月说,我只能见她最后一面了。”
“不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