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寒城的小麦熟了。
春天种下,秋天收获,避开恶劣的严寒,才能为癸寒城人提供这一点可怜的麦子。
北村有一千亩田地种着春小麦,这些土地和小麦,都属于农老板。
农老板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买下了北村所有田地的。
农民不再持有土地,只能沦为佃户替农老板耕种。
地里长出的小麦他们往往吃不到嘴里,比起这等金贵的粮食,他们还是更愿意要便宜量大的土豆当酬劳。
豪华的庄园里,一名三十多岁的精干男子穿过大厅,来到了农老板的门前。
他是农老板的管家,跟着农老板已经二十多年了。
“老爷?”
管家轻声呼唤,慢慢推开了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农老板没有像往常一样慵懒地躺在床上或沙发上,反而在穿衣镜前站得笔直。
听到门口的响动,农老板却没有回头,显然对来者十分熟悉。
他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这张油腻又陌生的胖脸。
“啊,又开始痒了。”
农老板没有右耳,常年戴着一个耳朵形状的窃听器,现在窃听器耳朵还被程危没收了,只留下一大块狰狞的伤疤。
这伤疤,一到阴寒天气就又疼又痒。
“等秋收完,暴风雪就要来了,老爷得注意保暖才是。”管家恭敬地劝道,并脱下自己的绒皮耳帽递给农老板。
农老板没有接,笑着挠了挠耳朵的伤口。
“小六,还记得我这耳朵是咋没的不?”
被称为小六的管家微微颔首,说道:“当然记得。”
反抗军兵败后,政府重新接管了这座城市。农老板被分配了农贸集市上的一个小摊位,做些小生意糊口。
本想过安生日子的他发现,有人开始兼并各小摊贩,用暴力等手段强迫其他人屈服。
农老板也难逃一劫,被前来寻衅的混混掀了摊子,逼迫他加入。
只是那些混混没想到,农老板以前是反抗军的士兵。
打跑混混后,对方叫来了执法官,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揍他。
农老板的右耳,就是那时候被打烂的。
“过去好多年了啊!”
农老板感慨着,把管家叫到跟前,指着自己的油腻的肥脸问道。
“小六,你看我是不是胖了?”
管家惶恐地低下头,农老板最恨人家说他胖,哪怕他整天胡吃海塞,肥得像头猪一样。
“老爷,该组织人秋收了。”
管家识趣地岔开话题,可农老板不为所动,依旧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那副阴鹜贪婪的嘴脸,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见农老板像是喝醉了似的愣在那,管家不免有些焦急,连忙出言提醒。
“底下好些人,好像有点不安分。老爷您看执法局那边,我们是不是……”
“不用管他们。”农老板淡淡地说道。
管家愣了片刻,对农老板的决定感到不解。
明晃晃的粮食就在田里长着,眼看就要熟了,少不了人惦记。
往年活不下去的佃农,或偷或抢,然后被农老板请执法官来打杀的,也不是没有。
就算把粮食分一些给农民,执法局那边该交的份子还是要交,平白亏这许多金贵粮食,给这些下贱的烂命货吃。
虽然心里疑惑,管家却十分顺从地应下了。
“老爷,那今年公司的份子,我要不多派些好手去送?”
农老板平日里风光,可还有大把的权贵压在他头顶。
管家所说的公司,便是农老板为自己找的后台,癸金城金融中心旗下的农贸产品公司。
每年的收成分为十份,公司要拿三份,癸寒城药监局和执法局各孝敬两份,农老板自己拿两份,剩下的一份折换成土豆当工资发给农民。
市中心的稀罕糕点,村镇上的馒头和面条,都指望这点麦子了。
至于癸金城的公司?他们看不上这点粮食,但是不能没有。
“今年……不给他们送了。”
农老板对着镜子松了松腰带,态度轻描淡写。
“好……啊?!”
管家一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农老板。
农老板瞟了他一眼,周身散发出一丝淡淡的威严。
“就这么办吧,没事的。”
听到这不容置疑的语气,管家又把头压低了几分,连忙应下。
“老爷,市里那边?”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不送了。”
“是……”
管家惊得冷汗直冒,农老板继续对着镜子欣赏。
“我好像胖了,你说是不是,小六?”
他摩挲着自己肥厚的下巴,那一层层的褶皱,手感像是棉花。
管家哪里敢搭话,耷拉着脑袋缩在农老板身后。
过了许久,见农老板没有生气的意思,情绪反而异常稳定,管家的心思,也难免顺着农老板的举止,飘回了过去的日子。
和三十年前相比,农老板自然是胖了的。
现在这副肥猪似的模样,恐怕连他三十年前的自己都认不出来。
看着农老板的脸,管家心里一阵唏嘘,竟鬼使神差地小声问道。
“老爷,是因为……那位么?”
这一回,农老板的目光总算从镜子上移开了。
他盯着管家的脸,看得后者心里发毛。
“你没见过他,对吧?”
管家轻轻点了点头,他当然没见过敌丈。癸寒城反抗军兵败时,他还没有出生。
管家是从小被农老板收养的,对于反抗军和敌丈的事迹,身边罕有人讲给他听。故而他过去一直以为,反抗军不过是一伙强盗土匪,而敌丈也只是个厉害能打的土匪头目。
见管家承认,农老板不由得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难怪。”
随后,农老板又转身看着镜子,不再理会管家,后者也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将杂事吩咐下去后,管家带着几个健仆来到了田野间。
冷风吹拂麦浪,贫瘠的土壤呈现疲惫的黄褐色,并不饱满的麦穗挂在麦秆上摇摇欲坠。
此等恶劣的环境,居然能生养出这样好的庄稼。管家每每看到这场面,都觉得这就是奇迹。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田野一角传来,那里有两座铁匠铺,工匠正在捶打往年的旧镰刀,再把它们磨得锃亮。
铁匠铺旁边就是仓库,农夫与力工正推着独轮车忙碌地往返。
管家迈着宽步走上前,腰杆挺直了些。
在农老板面前,他是管家小六。在这群穷鬼跟前,他就是六爷。
“干活都利索些!别想偷懒!”
管家摆出了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势,佣工与佃农们瞧见了他,纷纷畏惧地低下头去。
转过田垄与坑弯,绕过一口水井,管家看到前方聚集了十几个佃农,正在交流着些什么。
“干什么呢?啊?!”
他指着前方的佃农们大喝一声,却谨慎地将身子躲在了健仆后方。
那些佃农一见到管家,便立即散开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留在了原地,面色看上去比脚下的土地还要枯黄。
男人咬咬牙,竟是主动迎了上来。
“六爷,借些粮吧!”
管家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四散走开的佃农,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
“怎么?你人缘混得这般差,一个愿意借你粮的都没有?”
男人苦笑一声,叹气道:“大伙都困难。”
“困难?呵!六爷早教你们不要收留西村的流民,穷亲戚一个接一个攀上门,家里不知道要多几张口!困难?不困难就有鬼了!”
听着管家冷嘲热讽,周围的佃农都无奈地低下头。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大伙毕竟都是一城的老乡。西村遭了难,那么多人流离失所。遇上些沾亲带故的流民,眼见他们就要活不下去了,有多少人又能忍心拒之门外?
等管家骂痛快了,男人这才恳求道。
“我没收留西村人,是我儿子,前些日子忽然得了病。我想借些粮食,上东村早集给他换些草药。”
说罢,男人眼圈一红,偌大个汉子险些要哭出来。
“六爷您行行好,实在活不下去了!”
管家得意的笑容瞬间一滞,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老爷,做不到漠视人情冷暖。
被农老板收留前,他也曾挨饿受冻,体会那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是,对于这些借粮的可怜佃农,他从未心软过。因为他知道,就算借了粮,这些人的命运也不会改变,所以干脆不要给他们希望。
但这一次……
管家朝庄园的方向看了一眼,立马恢复了嚣张的神态。
“看在你听六爷话的份上,借粮也不是不行。”
“六爷做主,借给你九十斤糙麦。按九出十三归的规矩,你得还一百三十斤!”
男人先是错愕,旋即大喜过望。
不管怎么说,能保下儿子的性命了!
“谢谢您,六爷!我这就立字据……”
“立什么字据?麻烦些事儿的!”
管家背着手,神情倨傲地冷笑道。
“敢赖六爷的账,当心把你全家都挫骨扬灰!”
“去!自己去粮仓支九十斤糙麦!在六爷眼皮子底下,敢多拿一粒麸子,打断你的腿!”
男人低着头去了粮仓,管家冷傲地笑着,又骂了其他佃农几句,这才带着健仆离开了。
在他的背后,麦田间冒出一双双眼睛,用异样的眼神目送他离去。
转天一早,管家照例又来巡查,却发现粮仓的矮圆锥形顶盖上,多了一根旗杆。
他抓了旁边正在搬运农具的佣工,后者告诉他,等麦子收上来要晾晒脱壳,竖个旗子看风力,防止大风把麦子刮跑了。
管家不疑有他,带着人又去了畜栏。
一头头肥硕的大白猪,被栏杆紧紧夹着,拱嘴埋在食槽里吭哧吭哧地吮食。
腥臊的恶臭味,使得管家皱了皱眉。可看到这些肥美的猪,眉头又很快舒展。
最肥的那几头,可以出栏了。
管家欣喜不已,还在这臭烘烘的猪圈里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要是农老板开心了,宰上一头摆宴席,他六爷也是有资格上桌的!
于是,管家三步并做两步,一溜烟跑回了庄园。
这次推开门,他竟然看到农老板在弹钢琴。
管家可再清楚不过了,自家老爷哪懂什么乐理。买了这架钢琴,不过是为了附和上流阶层的雅致。
自从那次葬礼后,农老板就对这钢琴讳莫如深,今天怎么倒自己上手了?
农老板弹奏得停停顿顿的,时而回忆某个音节,时而手忙脚乱的挨个琴键去试。
他那粗胖的手指比琴键还宽,经常不小心两个键同时按下去,砸出难听的杂音来。
管家不明所以,只得轻咳一声。
“老爷,圈里有一批猪可以出栏了。”
“嗯,杀一口吧。”
农老板还是昨日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顾自摆弄着钢琴。
“是,那老爷您看,要烧什么菜式?”
管家美滋滋地掏出小本子准备记录,往年的规矩便是如此,农老板钦定几个大菜,剩下的都由他六爷来选。
其中油水,妙不可言!
想到那些油汪汪的荤菜,管家口水都要淌下来了。
然而这一次,农老板没有报出菜名。
“你剔一百斤好肉,拿到东村去,请上次那个钢琴家,明天来庄子里演一场。”
“剩下的,做成腊肉腊肠,放到仓库里晾起来。”
什么?!
管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村那个青年钢琴家,给一袋土豆就愿意演,怎么看都不是什么上流角色,老爷居然要他花整整一百斤猪肉去请?
看农老板的态度,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管家也不敢违逆。
“小六,把庄子里的账目,拿给我看看吧。”
奇怪,往年老爷都是年底才查账,怎么今天突然要看?
管家虽然疑惑,心里倒也不怯。庄园里大大小小的账务,都要经过他的手。里面的曲直,老爷和他都门儿清。
在弯腰应下后,管家看到农老板面前的钢琴架上,放了一杯凉透的茶水,于是上前为他倒掉换了热的。
“快入冬了,老爷还是喝些热茶好。”
叮嘱完后,管家抬腿刚要走。
“小六。”农老板在背后叫他。
管家不解地转身。
“我是不是胖了?”
又是这要命的问话,管家听了连脖子后面的寒毛都要竖起来。
他想用些谄媚的话搪塞过去,可眼睛却对上了农老板真诚的目光。
“老爷这是……健壮。”
尽管没有否认,管家的语气也明显带着讨好的意味。
农老板像是没听出来一样,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辛苦了,去吧。”
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前往东村的路上,管家百思不得其解。
老爷最近的态度,绝对不对劲!
老爷是谁?垄断整个北村农贸市场的农老板,村镇上远近闻名的大地主!
怎么可能和他一个家养的管家,如此和气地讲话。
老爷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一番冥思苦想,管家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健仆推着的小车上,一百斤漂亮的五花肉,更是看得管家心生烦躁。
一路上,这些肉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视。
贪婪,嫉妒,渴望,畏惧,种种复杂的情绪,像散发着臭味的垃圾桶。
就连护送的健仆,也时不时看着肉咽口水。
管家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警惕几分,催促推车的快些走。
来到那钢琴家的住处,一名存在感极低的青年开了门。
啧!看着就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难怪跑到这鬼地方来。
话说,这小子叫什么来着?
纵使心里万般嫌弃,这青年钢琴家终究是农老板点名要请的客人,管家还是装出了一副谦卑的态度。
双方都没有磨叽与客套,管家说明来意,青年则直接应允。
也不知道和六爷客气两句,一百斤好猪肉,小心撑死你小子!
管家不满地翻着白眼,带着人回到了庄园。
路过粮仓,远远地又瞧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交头接耳。
“聚在那干什么呢?!”
管家大吼一声,带着人走了过去。
只是走近了他才发现,聚集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
扛着耙犁攥着铁锹的农民,背着箩筐推着独轮车的佣工,还有那几个铁匠,加起来有四五十个人。
而管家这边,只带了五个拿棍棒的健仆。
“你们聚在这,是想当强盗,抢老爷的东西么?!”
虽然心里有些发虚,管家表面上却不露怯,指着众人的鼻子骂道。
“老爷给你们发粮,可不是请你们在这聊闲天的!”
“收起你们那点心思,否则六爷一个电话打到执法局,叫执法官来收拾你们!”
人群中一阵唏嗦,好像有一件什么东西被人偷着放进了粮仓内。管家定睛观瞧,只捕捉到一个红色的布角。
刚要出言询问,一个年轻男人站了出来,走到他的面前。
“六爷,借点粮吧,活不下去了。”
年轻人这话一出,管家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要炸起来。
“什么?!还他妈想借粮?我呸!”
“你当六爷是开福利院做慈善的?今天借你一斗,明天借他一斗,你让老爷喝西北风啊?!”
“都他妈滚!再敢提借粮,年底的工粮也别想要了!”
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看着对面佃户们阴冷的眼神,管家喉头一动,色厉内荏的作出凶狠表情,手却悄悄摸向了兜里的手机。
庄园里的打手肯定是没有佃户多的,就算全喊来也无济于事。
不过没关系,这帮下贱东西要是敢生事,他就立马给执法局打电话!
幸好,年轻人只是深深地看了管家一眼,什么也没说,退回了人群。
在年轻人回来后,佃户们也纷纷散了。
管家松了一口气,一路小跑回到庄园,找农老板汇报了情况。
“嗯,我知道了。”
农老板还是不在乎,管家也不好再说什么。
……
第三天。
今日风格外的大,而且看天色,风会越来越大。
在外面晾晒的粮食,要是不收进仓里,肯定会被风刮走。
一大早起来,管家就听见窗帘呼啦啦的响,顶着冷风爬起来去关窗户。
攀着窗台往下一看,给他结实吓了一跳。
只见麦田的方向尘土飞扬,源源不断的人在向那边聚集。
那阵仗,看着可不像是去秋收的。
祸事了!
管家急忙穿上衣服,拿电话把手下豢养的豪奴打手全都喊了出来。
一百多人拿着棍棒砍刀,冲人群就去了。
等他们赶到时,佃户也集结的差不多了。
乌泱乌泱的,看着有一千多人。
双方在谷仓前碰了面,管家悄悄往怀里塞了一把小弩,凶神恶煞地走出来喊道。
“你们想干什么?当强盗么?”
“谁是领头的?站出来!”
佃户那边没有一点嘈杂的声音,人群一分为二,从中间走出来一个人。
管家认出来,那人就是昨天向自己借粮未遂的年轻人。
“强盗?”
年轻人冷冷地嘲笑一声,看了眼谷仓里堆积如山的麦子,接着对管家怒目相视。
“麦子年年熟,我们年年饿。拼了命的种出来粮食,到头来堆在这仓里,一粒都不是我们的。”
“强盗?呵呵哈哈哈哈哈!!!”
年轻人猛地一抬手,一面旗帜被升上了谷仓顶的旗杆。
旗帜迎风展开,管家顿时惊骇失色。
那可不是兰德的单面环旗,那是一面点缀着星光的红旗!
是星火的旗!!!
“星火不灭!!!”
愤怒的人们一拥而上,奋力挥舞手中的武器,竟产生了一种锐不可当的气势。
这气势直击管家面门,眼看年轻人提着铁锹冲了过来,他想去掏手弩,却因为太慌乱而走了火,弩箭扎进了自己的大腿。
“操!操他妈的!”
管家急忙跑回打手后面,指挥他们顶上去,自己则往庄园的方向跑去。
这些贱民疯了!
带来这点打手不可能挡得住,必须去告诉老爷!
管家忍着腿上的剧痛,一溜小跑找到了农老板,顾不上斯文与稳重,喘着粗气向后者汇报了情况。
“老爷,快下令让庄园侍卫出动吧!”
除了普通的打手,农老板还偷偷养了一队私军,都是身强体壮的着甲士兵。
对付一群拿着农具的佃户,甲胄士兵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庄园侍卫出手,他就不用联系执法局了。执法局出手固然稳健,但庄园这边也怕是要付出不少代价。
管家慌张地催促着,农老板的眉头也渐渐紧皱。
他拿起一本账目,狠狠摔在桌子上。
“前天仓里少了九十斤麦子,怎么回事?”
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唬得一愣,不明所以地回答道。
“老爷,有个佃户儿子得了病,那粮是我借给他的。”
“混账!你哪来的狗胆,敢把老爷的粮食给那些贱命货?”
农老板说着怒意满面,竟上前狠狠抽了管家一记耳光。
啪!
管家捂着脸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农老板。
“老爷……”
“我不是你老爷!我没有你这么败家的儿…管家!”
“我……”
“滚出去!你被解雇了!滚!!!”
看农老板怒不可遏的模样,管家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六爷堂堂庄园管家,就算是昧下一百斤一千斤粮食,农老板也不会管他。
眼下那群佃户虽然人数不多,但打着星火的旗号,保不齐背后就有星火学会在提供武器,这样一来,庄园侍卫还真有可能干不过他们。
这个节骨眼上,老爷拿这种事当借口赶他走……
管家心中无比的酸楚,一抹无力感也攀上他的心头。
“老爷,您保重!”
他驻步在门口,想要多看老爷一眼,却被农老板无情地踹了出去。
“赶紧滚!”
砰!
大门被凶狠地关上,再也听不见一点里面的声音。
农老板站在门口,直到管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抹了抹眼角,转身看着钢琴旁的青年。
那青年明明一直坐在这里,方才那管家却没有看见他。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东秋。”
“哦,东秋啊。”
农老板走到沙发上坐下,气息渐渐恢复平稳。
“我想请你演奏,上次葬礼时你弹的曲子。”
东秋挑了挑眉,侧目打量了他一眼。
“有个执法官找过我,说这是一首会杀人的曲子,让我不许再弹了。”
“没事,你弹吧。”
东秋点点头,纤长的手指拂过黑白相间的琴键,虚无的音符飘逸而出。
一曲终了,农老板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独自踱步到了窗前。
“想当年,我是打倒过农老板的士兵。现在,我倒成了农老板。”
他自言自语着,虚无和现实两种力量在他身上飘忽不定。
“为什么不对那些农民和工人好一些?”东秋淡淡问道。
“就算我想这样,等我死了,我的儿子孙子,会和我有一样的志向么?有这么大的家业助长他们的贪婪,几个人还能维持初心?”
农老板转身,看着紧闭的大门,神情有些落寞。
“所以,我没有儿子。”
东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两人的交易完成,他也该走了。
走到门口,农老板突然在东秋背后问道。
“你觉得,我胖么?”
青年转过半个肩膀,露出一张戏谑的笑脸。
“你胖死了。”
……
农老板披上华贵的毛皮大衣,戴上一条大金链子,走到了大院。
院里有五十名庄园侍卫,原本是有一百人的,看来另外五十个也叛变了。
与此同时,高举星火旗帜的佃农军,也抵达了庄园的门口。
有几名庄园侍卫尝试堵住大门,却被佃农军轻松撞开。
果然,在一堆破破烂烂的农具里,夹杂着一些明显不属于这里的精良武器。
这些武器可以刺穿庄园侍卫身上简陋的铠甲,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庄园侍卫节节败退。
看着眼前愤怒的人群,农老板居然大笑起来。
“只有这种程度还想反抗?你们不够格!”
笑罢,他甩开一双斗大的拳头,一堆金灿灿的戒指在此刻拼凑成了指虎。
“谁是首领?出来!”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马上都要攻占庄园了,谁还管这个死胖子。
不过他这一身装束,倒是被不少人认出了身份。
几个眼含怒火的农民,提着锄头走了过来。
“来啊!你们这帮下贱的东西!”
农老板主动挑衅,举拳相迎。肥胖的身子竟然异常灵活,随意变换步伐,便能躲开农民们的攻击。
而他瞅准时机蓄力一拳,就能直接击倒一个人。
这种畅快淋漓的战斗,让他想起了过去的日子。
农老板越打越兴奋,可渐渐涨红的脸色,证明他的体力在不断消耗。
远处的角落里,管家看着农老板带着庄园侍卫与佃农军的厮杀落入下风,急得直跺脚。
再这么下去,老爷会被打死的!
管家一咬牙,掏出手机拨通了执法局的电话。
“北村庄园农场发生暴乱,快派人过来!”
然而下一秒,电话里传出的声音让他如坠冰窖。
「案件已受理,请到安全的地方等待增援。」
这冷冰冰的电子音,是执法兵!
该死,怎么是执法兵接的电话?
管家冷汗顺着额角滴落,若是执法兵前来,那些加入星火的佃户,会被被杀光的!
一千多人啊……
管家想要去劝双方停手,可是两边酣战正欢,星火佃户军胜利在即,而农老板心存死志,显然不会有人听他的。
管家无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彷徨了好久。
直到响彻云霄的喊杀声,在一道银白色的身影降临后戛然而止。
锵!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十台执法兵落地,齐齐睁开血红色的光眼,扫描现场的情况。
「发现大量未知人员聚集,现场存在武装冲突痕迹,已发生人员伤亡!」
「事件描述:大规模武装暴动!」
「执行命令:拘捕、反抗者击杀!」
十台执法兵迅速组装出枪械,枪口对准星火佃户军。
许多人咽了口唾沫,攥着武器的手开始发软。
这些真正的杀戮机器来了,他们的反抗还能成功么?
就在所有人心如死灰之际,执法兵枪口的光却突然熄灭了。
不知何时,人群的背后,多了一位将军。
万籁俱寂,只余下人们震憾的目光。
敌丈一抬腿,一步便跨越百米,站在了执法兵和佃户军之间。
「敬礼!」
执法兵也顾不上执行任务了,站得笔直向敌丈行礼。
敌丈环顾四周,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慢慢走到了农老板身边。
农老板已经断了气,毛皮大衣被踩得肮脏不堪,脖子上的金链子被扯碎散了一地。
不过,农老板身上没有什么致命伤,想必是过于肥胖导致在战斗中猝死了。
敌丈看着农老板的尸体,一张金属脸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胖了。」
他最后只对农老板说了一句话而已。
紧接着,敌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佃户们。
「都回家去。」
为首的年轻人先是一愣,赶忙组织人手撤离。
敌丈就那么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去,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视野中。
还剩一面点缀着星光的红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一股气场瞬间蔓延开,周围的风竟神奇地平静了,旗帜也垂了下来。
敌丈走到一台执法兵面前,无上的威严终于在此刻爆发。
「集结部队,准备攻击星火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