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简之从银座酒吧出来,先走到车边,发现自己多喝了些酒,放弃开车,沿着人行道,慢慢地朝前走。
夜幕已然降临,街道上行人稀疏,车辆也稀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和压抑的气息,仿佛整个城市都被一种无形的沉重所笼罩。街边的路灯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
在这样的夜晚里,城市的喧嚣和繁华仿佛都已远去,只剩下无尽的寂静和孤独。
刘简之清楚记得,在玄武湖邂逅孟诗鹤之后没几天,刘简之再次遇见了孟诗鹤。也许不算是遇见,或者用“找着了”这个词更为恰当。因为遇见孟诗鹤的地点不是玄武湖,也不是秦淮河,而是在国立中央大学校园内。
“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孟诗鹤见到刘简之说的第一句话。
“路过鼓楼,进来看看。”刘简之说。
“你真的是……陆军大学毕业?”孟诗鹤问。
“是的。”
“你来这儿干什么?”
“听课。”
“听课?”孟诗鹤有些诧异。
“今天是头一天。”
“听什么课?”
“日语。”
“喜欢日语?”
“不喜欢。”
“那……为什么?”
“需要。日本将来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看你文质彬彬的,怎么当了军人?”孟诗鹤问。
“不喜欢军人?”
“也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住在哪儿,我开车送你?”
“不用啦。”孟诗鹤说,“我父亲就是这儿的老师,我家就住在校内,十几分钟就能到家。”
“是吗?那挺好,方便。”刘简之说。
“你还要在这儿逛逛吗?”孟诗鹤问。
“不逛了。”刘简之说。
“要不,我们一起去长江边看看?”孟诗鹤说,“我每个月去长江边两次。”
孟诗鹤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位英气逼人的军官,是专门来遇见她的。
“好吧。”刘简之说。
两人随后来到中山码头,伫立江边,望着过往船只。孟诗鹤许久没有说话,刘简之陪站一旁,不敢惊动孟诗鹤。
“你知道我父亲是干什么的吗?”孟诗鹤突然问。
刘简之摇头。
“猜不到。”刘简之说。
“我父亲叫孟浔。”孟诗鹤说。
“孟教授?水利学家?”刘简之惊讶地说。
“我父亲毕生研究水利,可惜时运不济。”
“为何这么说?”刘简之问。
“因为战乱。”孟诗鹤说。“这些年,战争一直没有停过,我父亲的很多愿望,都没有实现。”
“是啊。”刘简之说。“很多人死了。我有一位朋友,当兵没有几天,就在江西跟红军打仗,被打死了。”
“你替他惋惜?”孟诗鹤问。
“是啊。我的这位朋友,本是个才华横溢的诗人,没想到……”
“为什么要与红军为敌呢?”孟诗鹤问。
“没有为什么。军人就得服从命令。”刘简之说。
“军人不是狗,不能主子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刘简之惊讶地转头看着孟诗鹤。发现孟诗鹤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我说的不对吗?”孟诗鹤问。
“你好像不赞成蒋总司令……”刘简之说。
“不对的事情,为什么要赞成?”孟诗鹤打断刘简之的话。“军人应该让国家更美好,更强大。”
“军人不扞卫国家,要军人干什么?”刘简之说。
“日本人才是你们的敌人。”孟诗鹤说。
“管他日本夜本,谁敢侵犯中国,理所当然地就是我们的敌人。”刘简之说。
“好了,不说这个。”孟诗鹤说,“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我送你回去。”刘简之说。
“不用了。”孟诗鹤望着江面,冷冷地说。
“你……生气了?”刘简之问。
“没有,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孟诗鹤说。
刘简之只得转身离开。
此后两个月,刘简之再去国立中央大学,都没有见到孟诗鹤。这让刘简之感到孟诗鹤跟他不是同路人。
刘简之幻想之中的恋爱,一下子就泯灭了。
直到有一天,郑英武告诉刘简之,董丽珠邀请他参加她的毕业晚会,并特别叮嘱他,一定要让刘简之也去。
“我不去。”刘简之说。
“为什么不去?”郑英武诧异地问。
“孟诗鹤跟董丽珠可不一样。”刘简之说。
“既然已经邀请了,不去不太好吧?”郑英武说。“你这次不去,以后恐怕就见不到孟小姐了。这可是最后的机会哦!”
刘简之被郑英武说动了。
晚会的气氛热烈,温馨,却也带着几丝离别的伤感。孟诗鹤当然也是晚会上最忙碌的明星。刘简之坐在边上,看着一个个男生邀请孟诗鹤跳舞。孟诗鹤似乎邀者不拒,没有拒绝过一位男生。
郑英武和董丽珠恰恰相反,两人从头跳到尾,没有换过一位舞伴。
直到主持人高喊:“今晚最后一曲!”
孟诗鹤拒绝了所有邀请,朝刘简之走了过来。
“简之,请。”
刘简之这才站了起来,跟着孟诗鹤走到舞池中央。
“这个丘八是谁呀!”刘简之突然听到有个男生大声说话,有些恼怒地转过脸,寻找声音出处。
“别理他们。”孟诗鹤说。
刘简之立即冷静下来。
随着音乐的节奏,刘简之轻轻搂住孟诗鹤的腰,孟诗鹤则把手搭在刘简之的肩膀上。两人的脚步轻盈而协调,时而快速旋转,时而缓慢滑行。他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仿佛融为一体,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默契与和谐。
“天生一对!”董丽珠不由得赞叹道。
“我还以为他们俩没有擦起火花呢!”郑英武说。
“舞会结束,我们先走,不要打扰他们俩,成与不成,就看今天晚上了。”董丽珠说。
果然,舞会结束,孟诗鹤四处寻找董丽珠,而刘简之到处寻找郑英武。
“不要找了。”孟诗鹤突然说。
“为什么?”刘简之问。
“他们两个人一定是故意回避了。”孟诗鹤说。
“回避?”刘简之不解的问。
“肯定是董丽珠的主意。”孟诗鹤说。“谢谢你今晚能来。”
“郑英武告诉我,董小姐说,我今天晚上要是不来,就永远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刘简之说。
“董丽珠真这么说的?”孟诗鹤笑着问。
“不知道。我是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刘简之说。“我来过学校几次,都没有找到你。”
“我……准备毕业论文,遇到些麻烦……所以……”
“什么麻烦?”
“导师说我的论文有些观点过于激进。没办法,只好按导师的要求,把棱角都抹平了。”
一个男生走了进来。
“诗鹤,快走吧,他们都等着你呢!”男生说。
“你还有活动?”刘简之问。
“是啊,今天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孟诗鹤说。
“那我先告辞了。”刘简之说。
“等等!”孟诗鹤突然叫住刘简之。转头对男生说,“你告诉他们,不要等我,我晚一点再过去。”
“好吧。”男生看了刘简之一眼,转身走开。
“我们出去走走吧!”孟诗鹤说。
“出校门吗?”
“就在校内走走。”
虽然已是深夜,校内却一点也不安静。两人默默走在校园里,许久都没有说话。这晚,天上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
“毕业以后,你准备做什么?”刘简之突然问。
“有一个机会,我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该去。”孟诗鹤说。
“什么机会。”刘简之问。
“你们的蒋总司令身边。”孟诗鹤说。
刘简之吃惊不小。
“你说什么?”刘简之问。
“算是蒋介石的帐前机构吧,”孟诗鹤说。“我被推荐去做译报员。”
“谁推荐的?”刘简之问。
“我也不知道。”孟诗鹤说。
“你会译报?”刘简之问。
“不会。要从头学起。”孟诗鹤说。“如果我去了,就会跟你一样,成为一个军人。”
“想想我在江边跟你说过的话,我觉得挺好笑的。”孟诗鹤说。
“你什么时候做决定?”刘简之问。
“最迟明天。”孟诗鹤说。
“孟教授知道吗?”刘简之问。
“知道一个大概。”孟诗鹤说。
“孟教授什么态度?”
“反对。”孟诗鹤说,“他还是希望我成为一名画家。你呢,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看你的志向了。”刘简之说。
“这话等于没说。”孟诗鹤说,“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构,想钻都钻不进去。”
“这倒是。”刘简之说。
这天晚上,两人在校园里说了很久。
“我得去参加同学活动了。”孟诗鹤说。
“好吧。”刘简之有些依依不舍。
“如果有了决定,我会告诉你的。”孟诗鹤跟刘简之道了晚安,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