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轻轻落下,却像是落在他的心脏上,一点点浸开。
林沅低着头,看着自己被雪打湿的校服袖口。
过了很久,他才小声“嗯”了一声。
林沅总觉得这话里在说些什么,但他选择假装不知道。
*
后来他去得更频繁了。
有时候带着做不完的题,有时候带着一袋水果。
唐瑞有时候忙,就让他自己坐在客厅看书。
他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地在那儿。
林沅发现——
唐瑞其实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规矩”。
唐瑞会边喝茶边吐槽教案,说学校会议冗长;
会在看见某些搞笑视频时笑得肩膀抖;
会在周末睡懒觉、早饭随便对付一下;
会打游戏打到半夜,然后第二天骂自己“老胳膊老腿不该熬夜”。
也会在看到他时,眼神一下子就柔下来。
这种反差让林沅觉得很……真实。
有一次唐瑞正在洗菜,让他在旁边择菠菜。
林沅动作笨拙,把几片叶子扯烂了。
唐瑞笑:“你干脆不要择了,坐那儿等开饭吧。”
“老师您嫌我手笨?”
“我嫌你浪费食物。”
“哦。”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擅长的不是这个。”
“那我擅长什么?”
“那不是应该问你自己吗?”
林沅愣了愣。
像在他心里掷了一颗石子。
没有掀起巨浪,却一圈又一圈散开。
*
期中考结束后出成绩,他妈给他打电话过来,聊了整整一个小时。
林沅就站在学校的天台上听他妈一直讲一直讲。
讲到天完全变黑,没有一点光亮。
走到校门口时,已经只剩下路灯的光了。
雪后初霁,空气湿冷得像薄刀切过脸颊。
他几乎没有犹豫,拐到西边,直接去了唐瑞那里。
敲门时,他连自己为什么来都没想清楚。
只是那一刻,他需要一个出口。
一个不会追问原因的出口。
门开了。
唐瑞看他一眼,就知道情况不对。
“进来。”他让开位置,语气平静,“鞋子先放着。”
林沅刚想说“老师我没事”,话却像被堵在喉咙里。
唐瑞递过去一杯热水。
林沅接住,却没喝,手指几乎冰透。
他低着头,声音像从指缝里挤出来:“老师……我是不是很没用?”
唐瑞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坐在他旁边,像耐心等待一个浑身带刺的小动物自己靠近。
过了很久,他才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林沅吸了吸鼻子,却一句解释都说不出来。
唐瑞叹了口气,把他的卷子从书架上抽出来一份放在桌上。
“你看到这个分数了吗?”
林沅点头。
“那你觉得,这份卷子里有什么地方显示你‘没用’了吗?”
林沅摇头。
“那真正觉得你没用的——到底是谁?”
林沅闭上眼。
他知道答案。
“不是我。”他小声说。
“对。”唐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你。”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他手里的水杯终于不再冰冷。
那晚,他们谁都没提训话的事。
唐瑞也没有安慰他“你很棒”“不要在意别人”之类的话。
他们只是一起坐在沙发上,各自沉默,很久很久。
但那份沉默,并不痛苦。
甚至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安心。
唐瑞站起身,关了客厅的灯。
“太晚了,去睡吧。”
林沅“嗯”了一声。
走过去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低声问:“老师,我睡沙发还是——”
“睡里间。”唐瑞说,“沙发太硬了。”
“那你呢?”
“我睡外面。”
林沅抿了抿唇:“老师……”
唐瑞笑:“去睡觉。”
林沅轻声说:“好。”
林沅那晚睡得很浅。
屋子里很暖,可他整个人像陷在半融的雪里,睁不开,也沉不下去。
他翻来覆去,床单轻轻皱响,声音细到像被黑暗吞掉。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
是那种忍了很久、越来越沉的情绪——
它像一根细线缠在心脏上,一圈一圈勒紧。
他其实从敲门那一刻起,就已经快藏不住了。
*
凌晨三点,窗外下起了第二场雪。
细细的雪屑拍在窗玻璃上,像有什么人在轻拍。
林沅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他想说。
他真的想说。
不是冲动,也不是委屈后的依赖。
那是一种……越压越深的、像潮水一样的喜欢。
他知道不该。
他也知道说出口之后,会把某种东西推到危险的边缘。
可是——
他好像已经到了藏不住的那一步。
*
外间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
一盏暖黄的小灯,光线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块柔缓的亮。
林沅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的时候脚碰到地面,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窜。
他深呼吸了一次,走过去,轻轻推开房门。
外间沙发上,唐瑞靠着胳膊睡着了。
被子半盖在腿上,肩膀露在外头,看着有点冷。
林沅站在门口看了一会。
他感觉胸腔某个地方被轻轻揪了一下。
那是很温柔又很疼的感觉。
他轻声叫:“老师。”
唐瑞没动。
林沅走近两步,又小声一点:“唐老师……”
这次,沙发上的人动了。
唐瑞皱了一下眉,像是在从深度睡眠里往上浮,缓慢而不情愿。
“怎么了?”嗓音有点哑。
“我……睡不着。”
这句话一出口,林沅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不是来找借口的,可这句确实是真话。
唐瑞揉了揉眉心,坐起身:“哪里不舒服?”
“不……不是身体。”
唐瑞的动作顿住,抬眼看他。
那一瞬间,两个人之间像落下了一片静电。
林沅被那双眼看得心跳乱了一拍。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过来。”唐瑞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林沅走过去,坐下,背挺得僵直。
唐瑞看了他两秒,像是看懂了他全部的紧张。
他把被子往林沅那边扯了一点:“披着。”
林沅低头,小声“嗯”了一下。
空气在那一瞬间沉得可以听到呼吸。
林沅把被子抓紧,手指却抖得厉害。
他知道如果不开口,他会后悔。
可是开口,更像是一场豪赌。
——他可能会失去他最后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