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变得刺耳。
林沅的呼吸乱了,像被踩住尾巴的小兽,一瞬间想逃,却又不敢动。
唐瑞那一刻才意识到——
原来林沅连“被看见被其他人喜欢”这件事,都属于“偏差”。
属于“失控”。
属于“必须纠正的错误”。
林母的声音忽然压得更低:
“难道是你喜欢上谁了?”
她每说一个字,指甲就更深地扣进手腕的皮肤里。
“……是什么样的女生?拒绝,马上拒绝,断掉所有念头!”
林沅整个人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喉咙。
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
他沉默。
而在他母亲的词典里,“沉默”永远不等于“还没说”。
永远等于“默认”。
永远等于“罪”。
林母的脸色骤地一变,声音尖锐到失控:
“林沅,你看看你自己!这是什么肮脏念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是谁教坏你的?!”
这一瞬,教室的灯光闪了下,像被她的怒气震得要熄灭。
林沅像被当众剥皮,那种羞辱不是骂出来的——
是深埋在骨头缝里的那种。
他抬头,那双眼睛什么都没哭,
却已经像碎掉的玻璃。
唐瑞下意识想上前,可脚却像被钉住。
他是老师,他不能冲上去阻止家长。
他甚至不能说一句“你这样不对”。
有些伤害,在学校体系里是“家长的权利”。
是被包装成“教育方式”的暴力。
但唐瑞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暴力”在他面前上演,
走上前去,解释了一句最无关紧要的内容,
“这位家长,一个学生只能报两个项目,林沅已经做得很好了。”
林母像是被一声拍醒,从那股即将失控的情绪里硬生生收住。
但那并不是收敛,而是把情绪敛在刀尖背面。
她缓慢转头,看向唐瑞。
那是成年人看向另一个成人的眼神。
试探。
审视。
警告。
“你是老师。”她慢慢地说,“你应该知道,这些‘好成绩’并不值得骄傲。”
唐瑞吸了口气。
他想说:值得。
他想说:林沅已经在努力。
他想说:休息不是罪,喜欢不是罪,被喜欢更不是。
但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说一句,就会让那个孩子承受双倍的怒火。
老师的辩解,在某些家庭里,只会被视为“袒护”。
袒护会被视为“偏袒”。
偏袒会被视为“纵容”。
而纵容的后果,
永远落在学生身上。
所以他只能说那句最温和、最无力,也最安全的“解释”。
林母拎着包,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
转头,冷声道:“回家,家长会你爸会参加,你跟我回去,别在学校里浪费时间。”
林沅几乎没有犹豫,不敢犹豫。
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他走之前,轻轻看了唐瑞一眼。
那一眼没有求救。
也没有哭。
只是空。
被抽走灵魂之后留下的那种空。
像是一个人已经提前从自己的身体里退出,只剩一个躯壳在被牵着走。
*
第二天课间操。
因为下雨,改成了教室内自习,课间操的前一节课是唐瑞的数学课,所以课间操的时间也归唐瑞管。
下课到课间操开始有十分钟的时间,算是休息。
虽然有老师在,但不妨碍同学们聊天,况且唐瑞一向来是好说话的老师。
同学们窃窃私语:
“他妈今天又来了?”
“好像去找主任了……”
“是不是昨天那件事?”
“林沅真的有在和人谈恋爱吗?”
“这有什么,谈恋爱的人这么多。”
“好学生也会谈恋爱吗?”
有人看向林沅。
林沅坐在位置上,手里翻着数学册,像完全没听见。
也没有任何情绪。
甚至不是冷漠——
是“切断”。
像一个人为了不被再伤一次,把神经线全都掐断了。
唐瑞下意识从讲台上起身,但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最后只能又坐下,喊了句“安静”。
结果立马有叛逆的小孩开始反驳,“老师现在还是休息时间!”
唐瑞被噎了一下,最后的立场也没了。
结果反倒是林沅走上了讲台,将一张表递给了唐瑞。
课间操虽然变为自习,依旧要填应出勤人数和实到人数,并由代管老师签字。
唐瑞还没说话,林沅却低声说,“谢谢老师,我没事。”
*
午休时。
唐瑞去办公室倒水,路过心理咨询室,看到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很轻。
像是在尽力忍住。
他愣住,脚步止在门口。
“你要明白,很多时候并不是你自己有问题,我不认为你有心理疾病。心理上感受到疼痛是很正常的。”
是心理老师的声音,“我建议你让你的母亲也去——”
“没有用。”
林沅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是激烈,不是反抗。
只是一个很轻、很快、像反射一样的“没有用”。
心理老师停下了。
“为什么?”
“她不会答应的……她会觉得心理咨询是……丢人。”
他顿了两秒,然后压低声音,仿佛怕空气都听见:
“如果她知道我来这里,会更生气。”
心理老师微皱眉,语气尽量温柔:
“但你现在确实很痛。你需要有人听你说说——”
“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林沅看着自己的手,声音轻得像是落在桌面上就会碎:
“昨天……我回家之后,她没骂我。”
心理老师一怔:“那不是好事吗?”
林沅摇头。
“她一整晚……一句话都没说。”
“那是一种……惩罚吗?”心理老师问。
林沅轻轻“嗯”。
“我妈生气的时候,不会吼我。她会看着我。”
“看着你?”
“像是……”
他顿了好久,“……像是我不是她的孩子。”
心理老师的手悄悄收紧。
“她说,”
林沅轻轻深呼吸,“如果我真的……变成那种人,她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她用了‘那种人’这个词?”
林沅点头。
“然后呢?”
林沅的指尖死死抓着校服,指节泛白:“她让我保证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说的?”
林沅垂下眼睫。
“我说……我不是。”
心理老师闭了闭眼。
“那你认为,你真的不是吗?”
林沅抬头。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恐慌。
像是一个在大雨中奔跑的小孩被迫停下来,面对一道巨大的深渊。
“我不知道。”
他低声说,“但如果不是的话,会比较轻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