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门滑开。
冰冷的夜风灌入车厢。
戒备森严的军区疗养院大门,出现在眼前。
沙瑞金这才惊觉,他宽大的衬衫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湿透。
他没有吐。
双脚踏上坚实地面的一刻,一阵脱力般的酸软感席卷全身。
他看着陆亦宏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
在一个级别远低于自己的人面前,感受到了无法逾越的压力。
而这份压力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可能已经不在汉东,却将汉东弄得天翻地覆的人,祁同伟。
冷静下来后的沙瑞金,甚至能够想象得到,祁同伟这一局,给刘家、刘和光等人埋了多大的雷,引线是他沙瑞金,冒险的也是他沙瑞金。
而祁同伟只是需要动动脑,就能给那位准备提拔的钟书记,递过去了一个最大最好的礼物,也是一份投名状。
要不是他没办法联系外面,沙瑞金都想跟家里那个媳妇说一声,让她安排一下,多接触一下钟正国那边,以后肯定是受益无穷。
***
汉东省公安厅,指挥中心。
无形的丝线绷紧了这里的空气,线的另一端,是枪声与火光。
刘和光端坐中心,俯瞰着整张情报大网。
他面色沉凝,一动不动。
指间夹着一支烟,未曾点燃。
那是他唯一外露的情绪。
公安厅厅长和武警总队总队长站在两旁,时不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要知道现在被亡命徒袭击的可是这位副省长的公子,虽然是嫌疑犯,但没定罪之前,那就是省长公子。
指挥中心,嘈杂的汇报声交织成混乱的电波噪音。
突进。
交火。
伤亡。
站着的几人汗如雨下,就不论招待所里面一个是京都来的专员另一个是省长的公子,单单是在省委招待所,突破层层守卫,携带武器进行攻击这事情,几人就足够引咎辞职了。
好在,刘和光只是听着,并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他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松动。
“所有攻击人员已被肃清。”
报告落定,指挥中心响起劫后余生的低喘。
唯有刘和光,在此刻,缓缓抬手。
咔。
那支完好的香烟,在他指间被平静地碾断。
烟丝簌簌而下,是一场无声的祭奠。
他终于抬眼。
声音平直,紧绷如弦。
“刘生呢?”
“审讯室情况如何?”
前方民警的回复通过电流传来,带着艰涩。
“报告刘省长……审讯室发生爆炸,火势失控。”
“现场……只找到一具碳化的遗体,身份无法辨别。”
无法辨别。
刘和光闭上了眼。
他脑中没有浮现儿子的脸。
耳边嗡鸣的,只有刘民那句冰冷刺骨的提醒。
——刘叔,必要时,当断则断。
断得好。
那个逆子。
与其让他成为引爆整个刘家的雷管,不如化作一捧恰到好处的骨灰。
如果能把刘生救出来最好,救不出来。
刘生的命,就是祭品。
用一枚无用的棋子,换取满盘皆活。
这笔交易,值了。
“继续搜救!”
刘和光的声音陡然拔高,里面灌注了恰如其分的悲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用指关节死死抵住太阳穴,承受着锥心之痛,感性和理智在这一刻发生了大碰撞。
指节冰冷。
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最后的报告传来。
“物证保管室被二次爆炸的高温引燃,所有物证……已确认全部焚毁。”
轰!
刘和光脑中那根名为“风险”的弦,断了。
他整个身体向后一靠,深深陷进椅背。
成了。
死无对证。
一种掌控一切的疲惫感,夹杂着绝对的安全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公安厅长无声地递来一杯热咖啡。
“刘省长,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刘和光接过,用掌心包裹着杯壁,汲取着虚假的温暖。
他抬眼,目光扫过指挥中心里每一张疲惫的脸。
他的声音恢复沉稳,沉稳到冷酷。
一字一句,凿刻在死寂的空气里。
“今夜之事,性质极其恶劣。”
“定性为,有预谋、有组织的境外恐怖袭击。”
“封锁现场,一查到底!”
他话锋一转,视线钉在厅长身上。
“另外,即刻起,提升汉东全省安保等级。”
“汉东,不允许再出任何意外。”
“汉东的稳定,压倒一切。”
话音落下。
厅长与几位副手无声地交换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同情。
只有对权力最纯粹的敬畏。
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位刚刚丧子的父亲。
而是一头孤狼。
一头在血火废墟中冷静舔舐伤口的枭雄!
他清点完祭品,目光幽深,继续走向权力的王座。
***
指挥中心的大门被推开。
刘和光的心脏,骤然一紧。
前一秒,他还沉浸在绝对的安全感中。
姗姗来迟的,是梁群峰和钟正国。
刘和光缓缓转动座椅。
那张表演悲痛的脸,此刻挂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他的眼神,却如钢钉,直刺门口的两人。
“钟书记日理万机,梁副省长公务繁忙,这么大的动静,怎么现在才到?”
声音不高。
却让指挥中心内刚刚缓和的空气,再度凝滞。
这是不加掩饰的质问。
质问他们为何游离于他的职责之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全部汇聚于门口。
钟正国面无表情。
他平静地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刘和光身上。
他没有回答刘和光的问题。
反而对着满屋子的干警,微微颔首。
“同志们辛苦了。”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句话,解开了房间里的无形枷锁。
“今晚的宵夜,我来安排。”
短暂死寂。
随后,指挥中心爆发出压抑许久的欢呼。
人心。
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收拢了过去。
刘和光的眼神,冷了一分。
好一个钟正国。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
当着他的面,挖他的墙角。
这时,一直沉默的梁群峰才迈步上前。
他风衣的下摆,还沾着夜露和灰尘。
“和光省长运气好。”
梁群峰的语气很平淡,陈述着一个事实。
“爆炸一发生,就坐镇在了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