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人的硝烟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灌入肺里,引得沙瑞金俯身剧烈地呛咳。
每一声,都像是在捶打他那颗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的心脏。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滚烫黏稠的液体,浸透了他的后背,正一点点变冷。
那是小李的血。
沙瑞金的指尖在剧烈地颤抖。
救人赶紧救人,还要离开这里。
沙瑞金内心在怒吼,他想强迫自己行动起来,他需要救人,也需要自救。
然而他发现,他竟然动不了,仿佛身体已经不接受他的掌控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沙瑞金终于恢复了身体的掌控。
沙瑞金的视线逐渐清晰。
他看到小李那张年轻的、平日里总是带着温顺笑意的脸,此刻满是凝固的黑灰与血污。
而那片为他挡住所有钢珠和破片的后背,已经不能称之为“背”了。
那是一片焦黑模糊的血肉。
他拼命的缓缓推开压在小李身上的杂物,把身上的夹克脱下来,盖在小李的后背,尽量让血流的少一点慢一点。
沙瑞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水泥死死堵住。
他,沙瑞金,毫发无伤。
小李用他的行动他的忠诚他的生命,以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沙瑞金——
在汉东。
谁都可以不相信,一定要相信祁同伟。
沙瑞金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看着那被炸弹炸出一个大洞的墙壁,再也感受不到半分的寒冷。
只剩下恐惧。
一种深入骨髓,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对那个未曾露面的男人的恐惧!
这个人,不是枭雄。
他是个魔鬼!
一个将人心、人性、乃至生死都算无遗策的魔鬼!
军车内部,一片压抑的死寂。
只有引擎在夜色中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沙瑞金闭上眼。
眼前立刻闪回那个黑洞洞的枪口,耳道深处,撕裂夜幕的最后那声爆炸还在尖啸。
一股混杂着硝烟、鲜血和焦肉的恶臭,顽固地盘踞在他的鼻腔,搅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沙瑞金本以为那只是一场简单的劫囚。
直到他看到那面被彻底炸塌的墙壁,以及地上手持境外制式武器、装备精良的尸体。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祁同伟那通电话的重量。
那不是提醒。
是审判。
审判了敌人的命运,也审判了他的愚蠢。
自己的一切,竟被对手看得如此通透。
连那份发自骨子里的轻敌与自负,都被对方精准地纳入了算计。
这种感觉,不是佩服。
是寒意,是浸透灵魂的彻骨寒意!
祁同伟,这个人,究竟是站在怎样的高度,才能如此漠然地俯瞰这盘棋局的全貌?
祁同伟不知道,他给了他这个未来的对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惊动了亡命歹徒,还是沙瑞金被炸的实在是缓不过来。
直到陆亦宏冲了上来,沙瑞金都没能喊出那一声救命。
“小黑,叫军医老刘过来,还有你们拿绷带给我,那谁准备担架。”
一切变得更加混乱起来,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了枪声,剩下的只是各种怒吼。
“小李,你个王八蛋,你还没娶婆娘呢,睡什么睡。”
“止血,快让救护车上来。”
“还有你们几个,处理一下战场。”
沙瑞金浑浑噩噩的,他只知道他现在坐在一辆军车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他都有点想不起来刚才那些细节。
沙瑞金缓缓睁开眼,视线投向驾驶座后方,落在那名军官刀削般坚毅的侧脸上。
“少校同志。”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带一丝颤抖。
“我们……要去哪里?”
他注意到,车窗外的景象愈发荒僻,早已偏离了返回市区的任何一条主干道。
陆亦宏的目光死死盯在前方,没有回头,声音里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军医院。”
两个字,冰冷,且不容置疑。
沙瑞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姓陆的少校周身散发出的敌意,那是一种被强行压制在冰面下的愤怒。
是因为小李。
这个念头闪过,沙瑞金的心脏被再次攥紧,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是因为自己的麻痹大意,差点害死了他手下的兵。
浓烈的悔恨与愧疚,比刚才的硝烟更加呛人。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一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
“我等下能去看一下小李吗?”
没人回复,沙瑞金知道了答案,他不配。
“能借用一下通讯设备吗?我想给家里报个平安。”
沙瑞金又提了一个要求,他觉得有必要跟家里人说一声,尤其是他那个媳妇,不然还以为他去鬼混了。
陆亦宏终于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
那道目光穿透镜片,钉在他的身上,没有温度,只有审视。
“有纪律。”
“那……向我的上级汇报一声?”
沙瑞金感觉自己的身份、级别,在这一刻轻如鸿毛。
“他们已经知道了。”陆亦宏的语气没有丝毫松动,“沙司长,从现在起,你需要和外界切断一切联系,安心休养。”
休养?
沙瑞金咀嚼着这个词,刹那间,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他全明白了。
这不是保护。
或者说,远不止是保护。
这是祁同伟在为刘家布下一个巨大的、致命的烟雾弹!
一个他沙瑞金已经人间蒸发,所有线索都已断绝的假象!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当刘家自以为高枕无忧,开始疯狂反扑,叫嚣着要追究今晚意外的责任时,祁同伟会将死而复生的自己,连同所有证据,像一把烧红的铁剑,狠狠地贯穿他们的喉咙!
那场面,该是何等的残忍!
何等的酣畅淋漓!
想到这里,沙瑞金的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微微牵动,勾起一个混杂着惊悚、恐惧与一丝病态快意的扭曲弧度。
陆亦宏通过后视镜,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表情。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向开车的士兵递去一个眼神。
嗡——!
军车的引擎声陡然咆哮,狂暴的动力瞬间被压榨到极致。
然而,预想中将人死死按在座椅上的推背感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反物理的、绝对平衡的恐怖加速。
沉重的车身紧贴着崎岖的山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稳定高速过弯,窗外的景物被拉扯成飞速倒退的流光。
这不是恶作剧。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在向他展示何为实力。
它在用行动告诉沙瑞金:你的规则,在这里,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