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红梅的闺房漆黑一片,偌大的庄院竟不见加强防卫。刘星雨虽如入无人之境,心中却满是挫败。
一道黑影倏然掠至,足尖在他右腰眼处轻轻一点。
刘星雨愕然:“原来是你!”
吕凤稚毫无羞赧之色,语声清冷:“堂堂七尺男儿,夜探女子闺房,传出去不怕丢人?”
刘星雨嬉皮笑脸:“吕大小姐言重了,我这不是寻沈红梅么?倒是你,夤夜至此,莫非也对她行踪感兴趣?”
吕凤稚黛眉微蹙:“沈红梅早离了庄子,你翻遍也无用。寒狼部死士全军覆没,她岂会留在这是非之地?”
“你如何知晓?”刘星雨奇道,“莫非一路尾随?”
“恰巧路过罢了。”吕凤稚语气平淡,“倒是你,该忧心的非是沈红梅,而是太子那边——段义带回的密信里,藏着比寒狼部更棘手的东西。”
刘星雨微笑:“吕大小姐消息果真灵通。段公子行事沉稳,既带回密信,自有应对。倒是你,当真只是‘恰巧路过’?”
吕凤稚声音转轻:“我来,是想提醒你。沈红梅与寒狼部交易,背后牵涉漠北三族百年积怨。你若只盯着眼前粮草,怕要错过关键。”
刘星雨心头一凛,首次对这风姿独特的美女生出几分郑重:“愿闻其详。”
“漠北三族,寒狼与白鹿结仇百年。沈红梅暗中联络白鹿部,本想借此交易削弱寒狼,未料被太子搅局。”吕凤稚道,“如今寒狼损兵折将,白鹿必趁势发难,关城以北,怕是要乱了。”
刘星雨苦笑:“部族恩怨盘根错节,我等如何厘清?眼下只求擒住沈红梅,了结此案。”
吕凤稚目光微冷:“局中之人,岂能置身事外?太子欲削郑将军兵权,定会借漠北之乱做文章。届时,你们这些查案的,怕要成了替罪羊。”
刘星雨神色尴尬:“这……我等确未想及此。吕大小姐既知关节,必有应对之法,可否指点一二?”
吕凤稚冷冷道:“我为何要指点?霸刀门与你等素无交情,何必蹚这浑水。”
刘星雨一怔:“吕大小姐此言见外了,漠北货栈那次,若非你暗中引开暗哨,我等岂能顺利取信?”
“顺手为之罢了,”吕凤稚淡然道,“免得寒狼部污了我霸刀门地界。”
刘星雨嬉笑:“无论如何,终是帮了我们。再者,吕大小姐侠义心肠,岂会坐视太子构陷忠良?”
“少耍嘴皮!”吕凤稚不悦道,“若想自保,去查太子派来的潘公子——他与寒狼部的交易,绝非粮草那么简单!”语声未落,身影已如轻烟掠出窗外,只余一缕淡淡的刀鞘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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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
童真听罢刘星雨所述,忧心忡忡:“吕姑娘说太子和潘公子另有所图,还要构陷郑将军?此事听着骇人,我等真要查那潘公子?他毕竟是太子近臣……”
楚少羽哂笑:“怕甚?兵来将挡!那潘公子一脸贪生怕死相,揪他个把柄不难。倒是那吕凤稚,忽冷忽热,她的话可信么?”
童真嗔道:“少羽你总将人往坏处想!吕姑娘若存心害人,何必提醒?眼下要紧的是,潘公子若真与寒狼部有更深勾结,恐危及关城安危,我等岂能坐视?”
刘星雨沉吟片刻,展颜道:“吕凤稚所言不无道理。潘公子泄露沈红梅计划,所图绝非小利。不如兵分两路:我去盯潘公子动向;你二人寻段公子商议,看他有何主张。”
楚少羽摇头:“段公子正安抚郑将军,分身乏术。依我看,不如直接绑了潘公子拷问,保管他招个干净!”
童真垂首:“不可莽撞。潘公子身份特殊,动他只会打草惊蛇。还是依星雨所言,暗中查探,握有实据再议。”
楚少羽搔头道:“与其费力寻潘公子把柄,不如从他身边人下手。听闻他有个贴身小厮,名叫小三子,嗜赌成性,欠债累累。若……”
刘星雨眼中一亮:“你是说,从这小厮身上突破?”
“正是!”楚少羽压低声音,“我探得小三子每晚必去城南赌坊。找人‘偶遇’,许以重利,不信他不吐实话。”
刘星雨拍掌:“妙计!就这么办!我即刻安排,定叫那小子将潘公子的底细抖个干净!”
数日后,楚少羽终于寻到了沈红梅。
“沈堂主,可有闲暇一叙?”
沈红梅与手下同时色变,猛然回首。
沈红梅强摄心神,身形如电,瞬间掠至楚少羽所立的屋脊上。四目相对,俱是心绪翻涌。
楚少羽微微颔首:“沈堂主好雅兴,藏身破庙观云,倒让我等好找。”
沈红梅冷笑:“楚公子神通广大,连这方寸之地都能寻来,佩服。今日前来,是要拿我领赏,还是替太子清理门户?”
楚少羽神色淡然:“既非拿你,亦非替人办事。只想问沈堂主一句:你与寒狼部交易,是为引内鬼,还是另有所图?”
沈红梅默然片刻,挥手屏退手下,叹道:“你以为我愿与狼为伍?若非太子步步紧逼,断我粮草,何至于此?”
“与虎谋皮,终难善终。”楚少羽摇头,“可知潘公子早将你出卖?寒狼部本无真心交易之意。”
沈红梅哂道:“他那点心思我岂不知?不过是互相利用。我欲借其手搅乱关城,令太子无暇他顾,好寻机脱身。”
楚少羽苦笑:“你这脱身之计,却拖多少人入水?郑将军被构陷,寒狼作乱,关城百姓不宁,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
沈红梅脉脉凝视楚少羽片刻,柔声道:“罢了,我将太子与漠北三族私通的密函予你。东西藏在城西破窑砖缝内,油布包裹,你去取便是。”
楚少羽压下心头狂跳:“为何突然信我?不怕我取函后,转身便将你交予段公子?”
沈红梅轻叹:“事已至此,信与不信有何分别?太子不容我,寒狼部视我为钉。与其亡命天涯,不如赌上一把——我信你楚少羽,并非……”
“你想反悔?”楚少羽打断。
沈红梅唇角微扬:“既说予你,绝不反悔。只是密函牵连甚广,取到手后,你需慎思如何处置。另则,潘公子身边有太子暗卫,取函时务必当心。”
楚少羽忽道:“我总觉太子非你所想那般不堪。他素以仁厚着称,岂会私通漠北?其中可有误会?”
沈红梅故作娇笑:“仁厚?楚公子莫被他那副温雅皮囊骗了。为攥兵权,他连亲舅都能构陷,区区漠北三族算什么?你以为他遣潘公子来关城,当真只为督查粮草?不过是想借漠北之乱,拔掉郑将军这颗眼中钉罢了。”她凑近一步,语带讥诮,“待你见了密函,便知这位太子殿下的‘仁厚’之下,藏着多少刀光剑影。”忽闻段义之声传来:“少羽,太子若真如她所言,我与大哥岂会追随多年?沈红梅之言,信其五成足矣。”
楚少羽回首,见段义与牛大力不知何时已立于院墙边,神色凝重。沈红梅身形欲动,却被牛大力横担拦住去路。
“想走?”牛大力瓮声喝道,“话未说清,休想脱身!”
段义踏上屋脊,目光如炬:“沈堂主,既肯交出密函,何不直言——太子私通漠北,是否与三年前边关旧案有关?”
沈红梅脸色骤变:“你……你知晓什么?”
段义沉声道:“我只知,当年镇守黑风口的五百将士,并非死于寒狼部突袭。沈堂主所藏,怕不止太子密函吧?”见她语塞,段义又道:“是白鹿部借寒狼之名行凶,事后嫁祸,对否?而太子当年主查此案,明知真相却按下不表,只为稳住白鹿,借其力牵制他部,巩固漠北势力。”
沈红梅浑身剧震,踉跄半步,难以置信:“你……你如何知晓?当年卷宗早被封存,我也仅从老堂主日记中窥得零星……”
段义目光沉痛,声音压抑:“因那五百人中,有我父亲亲卫。他拼死送出的血书,只来得及书‘白鹿’二字,便再无音讯。”
楚少羽心头大震,方明段义对漠北执念之深。沈红梅望着段义眼中翻涌的悲恸,最后一丝防备消散,低声道:“你既知晓,我也不必隐瞒。太子所求,从来不是漠北臣服,而是坐收三族内斗之利,待其两败俱伤,再挥军平定……只是他未算到,白鹿部早与西辽勾结,这局棋,已然走偏。”
段义摇头:“太子未错,错在白鹿部背信弃义。当年压下真相,恐是怕打草惊蛇。彼时朝廷国力尚弱,难经漠北全面开战。只是千算万算,未料白鹿部竟敢通敌叛国!”
沈红梅冷笑:“好一个‘太子未错’!那五百冤魂,在你眼中只是弃子?段公子,你这忠心,当真是刻骨铭心!”
“放肆!”段义厉喝,腰间佩剑铮然欲出,“先父亲卫为国捐躯,血岂白流!然太子之谋若换得漠北长治久安,他们在天有灵,未必含怨!”
楚少羽急上前按住段义手臂:“段公子息怒!沈堂主亦是情急之言。当务之急,是拆穿白鹿部与西辽阴谋。太子对错,自有公论。”
牛大力瓮声附和:“正是!管他谁对谁错,先收拾了通敌的狗贼!俺这扁担早饥渴难耐了!”
段义深吸一气,强抑心绪,直视沈红梅:“密函何在?速取!此事若能了结,你与寒狼部交易之事,我可向郑将军求情。”
沈红梅定定看他片刻,终是颔首:“城西破窑,砖缝内。速去,迟恐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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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破窑。
段义颔首,对楚、牛二人道:“少羽随我取函,大力在此看住沈堂主,万勿令其脱身。”
牛大力扁担顿地:“放心!有俺在,她插翅难飞!”
沈红梅冷冷瞥他一眼,未再多言,只挪至屋角背身坐下,似在沉思。
段义与楚少羽对视,纵身跃下屋脊,没入巷影。城西破窑不远,二人借月色疾行,不多时便见荒草掩映的废弃窑厂,断壁残垣在风中呜咽。
“当心,沈红梅言迟恐生变,此地或有人盯梢。”段义低语,拔剑当先,踏入弥漫呛人尘土的窑内。
楚少羽点燃火折,光影摇曳间,忽见东墙一块青砖色泽略异。他伸手一推,砖块应手而落,墙内暗格赫然显露,油布包裹静置其中。
“找到了!”楚少羽刚取出包裹,窑外衣袂破风之声骤起!数道黑影如鬼魅扑入,为首者竟是潘公子贴身小厮小三子,此刻他脸上全无往日贪财怯懦,唯余狠戾。
“段公子,楚公子,这密函,还是留给咱家吧!”小三子阴笑,短刀直刺楚少羽面门!
段义早有防备,佩剑横扫,“当”的一声格开短刀:“果是太子暗卫!”
楚少羽将包裹塞入怀中,软剑出鞘迎向另一人:“段公子,我护函先走,你断后!”
“好!”段义剑光大盛,逼退小三子,“速去郑将军大营!”
楚少羽足尖一点,翻身冲出窑外,身后兵刃交击声与段义怒喝声不绝。他不敢回头,只知怀中密函重逾千钧,纵万险亦须送达郑将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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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帐内。
太子夏天览毕密函,良久方道:“牛大哥,段公子,你们皆已目睹。白鹿部勾结西辽,欲趁漠北乱局南下,此函便是铁证。”
段义垂首:“殿下,臣未能识破潘公子与白鹿部勾结,令五百将士沉冤至今,罪该万死。”
牛大力瓮声道:“殿下,白鹿狗贼忒是可恶!还有那潘公子,人模狗样,背地里通敌卖国!俺这就去把他捆来,听候发落!”
夏天抬手制止:“牛大哥稍安。潘公子已拿下,只是他嘴硬,不肯吐露西辽使者行踪。当务之急,须于其约定之日截住西辽粮草——密函所载,三日后黑风口交接。”
段义眼神锐利:“黑风口地势险要,宜设伏。需请郑将军调精锐,务必全歼,断其念想。”
夏天颔首:“我已传信郑将军。段公子,你熟稔漠北地形,此事由你统筹。牛大哥,率金刚门弟子侧翼包抄,不容一人漏网。”
二人齐应:“遵令!”
夏天望向帐外沉沉夜色,指尖轻叩密函,眸色复杂:“沈红梅……暂且不予追究。她虽涉寒狼交易,却也间接助我等得此密函,功过相抵。”
段义微怔,旋即躬身:“臣明白。”心知太子此为留有余地——沈红梅所知旧事,远比此函更刺心。
夏天忽道:“当年我压下真相,非为姑息白鹿,实因西辽虎视,朝廷若与漠北开战,腹背受敌。隐忍三载,只为等此一网打尽之机。今密函在手,正可借黑风口一役,既除白鹿心腹大患,又可震慑西辽,令其知难而退。”
牛大力闻言大喜:“殿下妙算!俺就说殿下圣明!待收拾了这群狗贼,俺请殿下喝关城最烈的烧刀子!”
段义紧绷神色稍缓,拱手道:“殿下深谋远虑,臣先前愚钝多疑,望殿下恕罪。”
夏天摆手,眼中怅然:“罢了,易地而处,我亦难免生疑。只是那些将士……”他顿了顿,“待此役了结,我当于黑风口立碑,将其名一一刻录,令后世永记忠勇。”
帐内一时静默。烛火摇曳,将三人身影投于帐壁,过往疑云与未来决断,皆融于这沉甸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