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的原话,当时的场景,对方的情绪反应,都要尽可能还原。”
“不要分析,不要判断,我只要原始的事实碎片!”他要自己来拼图。
“是!孙市长,我亲自盯这个事,确保万无一失。”梁炯明的声音透着决心。
“时间紧迫,”孙维城最后命令道,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急迫,“明天就去!”
“立刻着手选人、部署方案。方案细节你亲自把关,报我一份。”
“好!我马上去办!”梁炯明回答得干脆利落。
“去安排吧,”孙维城的声音缓和了一丝,但警告的意味更浓,“记住,要保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在结果出来之前,绝不能让第三个人,尤其是琉璃镇方向,不能让他们嗅到一丝风声。这是纪律!”
“知道了!请市长放心,绝对保密!”梁炯明郑重承诺。
咔哒。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孙维城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他向后深深陷入宽大的真皮座椅中,仿佛耗尽了力气。
明面上的考察,得到的是一片虚假的繁荣与和谐。
那么,这深入阴影的暗访呢?
这双藏在幕布之后、不带任何标签的眼睛呢?
还能被轻易蒙蔽吗?
他孙维城就不信,在这片他经营多年的土地上,会查不出一丝真相的痕迹!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翻腾不息。
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断地把江昭有往更深的泥潭里按,同时也把水搅得更浑。
梁炯明放下电话,额头上已沁出一层薄汗。
孙维城最后那句“你知我知”的警告,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神经。
他深知这次任务的分量。
梁炯明的手指重重按在冰凉的檀木办公桌面上,力道透过皮肤,几乎要嵌进那坚硬致密的纹理里去。
琉璃镇!
这个名字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烫进他的脑海。
任务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更压在心上。
他猛地从宽大的皮质座椅里站起,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角落的决绝。
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实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闷响,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神经末梢。
他走到厚重的橡木门前,手指带着金属的冰冷触感,果断拧动内嵌的旋钮锁芯,“咔哒”一声脆响,门被彻底锁死。
将外面走廊隐约传来的脚步声、电话铃声隔绝成另一个世界。
随即,他转身,快步走向临街的窗户。
动作迅捷而精准,一把抓住垂下的百叶窗拉绳,手臂肌肉绷紧,用力向下一拽。
头顶传来一阵急促、细碎的“哗啦”声,如同骤雨击打铁皮。
那些原本透光的金属叶片瞬间紧密咬合,严丝合缝,将窗外喧嚣的市声和刺目的阳光彻底拦腰斩断。
办公室骤然沉入一种与世隔绝的、深海般的昏暗里。
只有桌上那盏老式台灯,挣扎着投下一圈昏黄、微弱的光晕。
勉强照亮他办公桌前的一小片区域,也照亮了他脸上刀刻般的凝重。
这昏黄的光晕,像舞台的追光,最终聚焦在墙角那个庞然大物上——深灰色的钢板柜,沉默地矗立在阴影里,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工业气息。
梁炯明走过去,从贴身西服内袋里摸出一把细长的黄铜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轻微却清晰的摩擦声,他手腕沉稳地转动,“咔哒”,机簧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沉重的柜门被他无声地拉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和金属防锈油的、特有的“机密”气味扑面而来,带着岁月的尘埃和权力的重量。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在柜内层叠的牛皮纸卷宗和蓝色文件夹间迅速扫过,最终落在最里侧一个不起眼的深褐色硬壳文件夹上。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冷硬的封面,将其抽了出来。
文件夹沉甸甸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用黑色墨水工整书写的几个字:《市委组织部干部名册(内部掌握)》。
他回到办公桌后,在台灯那圈昏黄的光晕中心坐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然后,郑重地翻开了封面。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是这封闭空间里唯一的韵律。
密密麻麻的名字、职务、履历要点在眼前飞速掠过。
他的指尖按在光滑的纸页上,动作却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排除法。
那些名字,每一个背后都牵扯着盘根错节的丝线,或明或暗地指向市里各个派系山头。
更有些,与遥远的琉璃镇有着千丝万缕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某人的同乡、某人的姻亲、某位老领导曾经提携过的旧部……
这些名字在他眼中,如同沾染了污迹的纸张,带着潜在的风险。
指尖毫不犹豫地跳过它们,没有丝毫停顿。
他需要一个“干净”的人。
干净得像一张从未落笔的白纸,在这座城市错综复杂的关系图谱上,找不到任何属于他的墨点。
同时,这个人还必须是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足够隐蔽、必要时淬上剧毒也能毫不犹豫刺出的匕首。
矛盾的要求,如同在深海打捞一枚毫无瑕疵却蕴含致命能量的珍珠。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与苛求,在纸页上急速巡弋。
指尖滑过一个个名字,又无情地将其排除。
直到,一个名字突兀地闯入视野,让那疾速移动的手指倏然顿住。
方寒!
名字下方是简短的履历:部队转业干部。
三个月前才安置到本市。
后面跟着一行小字:原单位——某特战旅政治部副营职级干事。
再往后,便是几近空白的社会关系栏:父母在外省,妻子外省考入本市公务员,夫妻本市无亲属,无复杂社会交往记录。
梁炯明的视线牢牢钉在那个名字上。
特战旅……政治部副营……刚来三个月……履历清白得像被山泉反复洗刷过的鹅卵石。
一个纯粹的“外来者”,尚未被这座城市复杂的人际蛛网所捕获,一个近乎完美的“透明人”。
更重要的是,特战旅那三个字,像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簇火苗,灼烧着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