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地点在春奉县琉璃镇。”梁炯明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目标人物,是拟提拔的江昭阳同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紧盯着方寒的反应,“你需要秘密前往,任务是——广泛而重点地接触当地干部、群众,摸清他们对江昭阳同志最真实、最原始的评价。”
“不是报告上写的那种,是心里话,是私底下的看法,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听清楚了吗?”
方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飞鸟掠过水面。
琉璃镇?江昭阳?
一个拟提拔干部的常规考察?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瞬间想起梁炯明之前关于“伪装渗透”、“获取证据”的问话,心中那根微妙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一个常规的民意摸底,需要这么郑重其事?
这逻辑的缝隙里,透着一丝令人不安的违和感。
但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明白,部长。”他沉声应道,声音平稳无波,将那一闪而过的疑虑完美地掩藏在军人绝对的服从之下。
“时间非常紧,”梁炯明加重了语气,伸出两根手指,“只有两天。四十八小时。从你踏出这个门开始计算。”他的目光锐利如锥,强调着时间的严酷。
“明白!”方寒的回答依旧斩钉截铁。
梁炯明放在牛皮纸袋上的手终于移开了,他缓缓地将袋子推向桌子的另一端,推向方寒。“这是琉璃镇副科级以上干部的详细名单,”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上面标注了职务、简历、分管领域等背景简况。”
“你的接触,要有重点,更要广泛。”
“要像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但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你的身份,必须绝对保密。”
“在琉璃镇,没有人应该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你就是一个偶然路过的陌生人,一个做点小生意的,一个探亲访友的……身份你自己根据情况设定。”
“记住,你要的是他们最真实的态度,剥掉所有伪装和客套之后的东西。”
方寒明白了,这是化装调查!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平平无奇的牛皮纸袋。
袋子很轻,但入手却感觉异常沉重,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几张纸,而是整个琉璃镇错综复杂、深不见底的人际漩涡。
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带着梁炯明手心残留的微凉汗意。
他没有低头去看,只是将袋子稳稳地拿在手中,指节微微收紧。
“部长,保证完成任务!”方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地,在昏暗安静的办公室里铮然作响。
梁炯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似乎想穿透这副年轻沉稳的躯壳,看清里面那颗心脏搏动的真实频率。
片刻,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像是一种终结:“去吧。”
“怎么去,用什么身份,具体如何操作,你自己决定。”
“我只要结果。”
“两天后,无论查到什么,没查到什么,必须回来直接向我汇报。”
“记住,只对我负责。”
“是!”方寒霍然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释放。
他再次向梁炯明行了一个注目礼,目光坚定。
随即,他拿着那个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牛皮纸袋,转身走向门口。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拉开,外面走廊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入,将方寒挺拔的背影短暂地勾勒出一道明亮的金边,随即又被迅速合拢的门板切断。
门锁落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办公室里重新陷入那片昏黄而凝重的寂静。
梁炯明没有动。
他依旧靠在高大的椅背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目光落在桌面上方寒刚才坐过的空椅,又缓缓移向墙角那个重新锁闭的深灰色保密柜。
台灯昏黄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得他紧绷的嘴角线条显得格外冷硬。
“淬毒的匕首……”他近乎无声地低语,这几个字在寂静中如同冰棱碰撞,带着刺骨的寒意,“方寒……但愿你真是一把好刀,而不是……一把会割伤自己的双刃剑。”
他缓缓抬起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窗外,被百叶窗隔绝的城市喧嚣,此刻仿佛化作了遥远海面上隐隐传来的沉闷涛声,预示着风暴的临近。
琉璃镇那片平静水面下潜藏的暗流,正无声地涌向这把刚刚掷出的匕首。
两天,四十八小时。
时间,如同指间沙,已经开始悄然流逝。
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窗,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茶叶的淡香与纸张的微尘气味。
琉璃镇党委会,气氛不同以往。
委员们脸上除了惯常的凝重,还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期待与审视。
他们都在等一个人。
因为今天的议题不寻常!
江昭阳最后一个步入会议室,步履沉稳,带着一股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成竹在胸。
他身材挺拔,穿着熨帖的深色夹克,眼神锐利又带着点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热忱。
他没有客套寒暄,径直走向桌前,将手中那一沓厚厚的、用回形针仔细固定的材料在桌面摊开。
纸张的翻动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叠承载着琉璃镇未来命运的蓝图上。
“各位领导,”江昭阳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打破了沉寂,“今天的议题,是《琉璃镇绿色产业涅盘规划》的完整阐述与初步论证。”
他把“涅盘”二字念得格外重,仿佛那不是一个比喻,而是必须经历的熔炉与新生。
“在座的都清楚我们琉璃镇的痛点。”江昭阳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剖析现实的冷静,“几十年的路,是‘资源-污染-短暂繁荣-困境’的循环路径依赖。”
“大东沟煤矿虽已老化但仍在苟延残喘,博合化工排放的烟尘笼罩着琉璃的天,看似提供了就业和税收,可代价是什么?”
“是千疮百孔的周围村庄,是浑浊的河流,是不断攀升的呼吸道疾病发病率,是年轻人头也不回地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