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朕个理由,为何非此子不可。”
李泽眼底疑云翻涌,早对琼月腹中胎儿身世存疑。却又难信,西尔法胆大包天如此,敢用北蛮王族血脉作为攀附大渊权势的筹码。稳妥起见,胎儿夭折,方能一劳永逸。
慕容晓眼底清亮,杏仁目自然地注视李泽,一脸慈悲,不卑不亢,语气却有凿冰般的笃定,“陛下,小女斗胆,说点大不敬的话。若陛下连这未见天日的稚子尚且容不下,如何能让我等相信,您能容得下蛮夷杂处、罪奴遍地的旭日山庄,容得下超然世外、不服教化的十万大山呢?”
慕容晓此番言论,惊得尺羽林、常德满,乃至慕容晓身后的上官豹、柳曲清均躯体一震,不约而同,警惕地看向李泽,生怕龙颜大怒,不可收拾。
李泽倒是眼底一亮,一声嗤笑,“你这小丫头,能言善辩得紧,难怪得西尔法青眼。可未免太矫揉造作胆大包天,前一刻还哭的梨花带雨向朕告太后的状,此刻面不改色逼朕的宫,就不怕朕与你翻脸?”
慕容晓赶紧切换回人畜无害的模样,怯生生地,向李泽说出最硬的软话,“陛下,您听不进去的才叫逼宫;能听进去的叫谏言。反正无论如何,都是陛下英明,是小女不识抬举。”
尺羽林实在被慕容晓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惊得瞪圆了眼。常德满听得是冷汗淋漓,擦了如注的凉汗,故作斥责道,“放肆!你这小妮子,年纪轻轻的,如此触怒龙颜,也不怕官家一生气,缝了你这伶俐的嘴。”
听出常德满有维护之心,李泽摆手制止,打趣挖苦常德满,“刁奴,这丫头哪里需要你操心。别看她一副玲珑可爱的模样,虎狼窝里长大的,老谋深算得很,江湖上有刁钻毒辣之名。如此不惜得罪朕亦要保住这孩子,如何会是一时冲动?必定有很重要的谋算。”
李泽饶有兴趣,探究地看向慕容晓,换了个亲近的称呼,“世侄女,可否给朕透个底,你和你养父到底想用这孩子做何等盘算?总不会真的就寂寞了,突然想添个伴吧。”
看李泽步步紧逼的模样,今日不整出来个让他满意的说辞,此事恐怕揭不过去。
慕容晓轻咬唇瓣,搜肠刮肚,脑瓜子急速飞转,整得怀中桃红亦紧张异常。
在心中夹杂怒骂撂挑子的西尔法千百遍后,慕容晓终于整理出了理由,将心一横,小嘴一撇,下了软塌,又是丝滑地“扑通”跪地,向李泽埋头便拜,额头重重磕到青砖上,言辞恳切。
“陛下明察!长公主腹中胎儿,事关我与大庄主身家性命,望陛下成全!”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声如洪钟的恳求,匍匐在地的姿态,再一次将在场所有人唬住。
李泽被气笑,吩咐常德满,“去,赶紧将这动不动下跪,将朕架起来的小东西扶起来,显得朕多刻薄似的。”
常德满听出来李泽对慕容晓的喜爱,松一口气,笑着去将慕容晓扶起,“丫头啊,陛下宽厚得很,对您颇为看重,给您的封号都备好了,只等你家大庄主与长公主完婚。你若是有难处,大可说出来,陛下会为你做主的。”
慕容晓擦了两把眼泪,双眼肿如核桃,脸都哭浮肿了,“陛下,民女实在被逼得没活路了啊。”
“胡扯!”李泽没好气道,“朕就在这,谁敢动你?”
慕容晓吸着鼻子坐回软榻上,玉白的小脚上沾了灰,上官豹连忙躬身为其擦拭,桃红则熟练地递来擦眼泪鼻涕的软帕。
此情此景,李泽越发哭笑不得,更觉慕容晓方才不过信口雌黄,取笑道,“你说你养尊处优,不把别个逼死已是仁慈,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将你逼得没了活路?也不怕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慕容晓自然知道李泽不会信,赌气地擤了把鼻子,凄声道,“陛下非女儿身,自然无法体会我们的苦楚。小女本小门小户出身,家中独女。双亲在世时,尚有恬不知耻的懒汉筹谋吃我的绝户,逼得我爹娘早早为我定下一门娃娃亲。家门不幸,六岁丧亲,许配的人家根基不稳,若不是大庄主收养,哪里有我如今这三小姐的风光。”
慕容晓大大喘了口气,悲从中来,“陛下可曾想过,小女小门小户乡野村落之时,失了依靠尚且如此艰难。如今身怀巨富到了婚配之龄,寄住在京城。奔着比武招亲由头打算吃我绝户的人,恐怕从城东排到了城西。”
此话像针一般戳破了李泽的心思。此时,别说市井之徒,哪怕贵为一国之君的李泽,亦曾动过派武将参加比武招亲的心思,说白了,何尝不是想吃绝户。
李泽咳嗽两声,“据朕所知,汝顶上还有两位疼爱你的兄长,如何也不会放任你被人吃绝户的。”
“陛下~~~”慕容晓已经哀怨得几近咬牙切齿,“您是事到如今还不明白,我叔叔为何非要当这皇婿,非需要一个血亲做继承人不可?提防的,正是我的两位兄长啊!”
“嗯?”李泽才想起来,慕容晓其实和她的两位兄长非亲非故,若西尔法失势,这两位兄长对慕容晓起了别样心思……
李泽醍醐灌顶一般皱了眉,确实从没自这个角度考虑过这件事,问慕容晓,“西尔法与两位继子关系不好?”
慕容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绝望到冷笑,“何止不好,形同仇雠。而且他不光和两位继子的关系不好,与庄上几乎所有堂主、阁主的关系都不好。”
慕容晓叹息不绝,“曜日堂上官郎君俱是外族,冷月阁女子多为罪民孤女,婚配上均不属良人,到了适婚年龄基本内部消化两两相配,婚后子女亦难入良籍,就此内部消化,休养生息。庄上以母为尊,女子大可安心庶务即可,奈何他们的夫君、儿子须以武力论地位,定期演武风云榜一决高下来确定庄上地位。
曜日堂传统,历任首领堂主基本都是踩着上任首领堂主的尸体继任的。哪怕如今不决生死只论输赢,身居要职的哪个没有受过大庄主的毒打。若不是还需倚仗他在中原的渠道和手腕,哪个不想将其除之而后快。当知,曜日堂第一条,不养无用之人。”
“所以,他必须成为长公主驸马依附大渊,有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方能活命?”李泽思忖着。
慕容晓刚准备挪动身子,再次下榻下跪,被常德满先一步笑容满面拦住,“小姑娘,先别慌,若你所言非虚,陛下定会采纳。”
“若是这孩子不幸夭折呢?”李泽沉吟。
慕容晓眼泪止不住哗哗落下,那是她做梦都害怕的场景,祈求李泽道。
“陛下~~我两位兄长羽翼渐丰,大庄主日暮西山,两代人在传统洪流下势必一战,否则难以服众。大庄主待我不薄,我愿投桃报李,伺候他终老。两位兄长亦视我如珍宝,我夹在中间实属两难啊!”
慕容晓越说越哽咽,“其实今时不同往日,曜日堂早不在大漠那等蛮荒之地,无需再自相残杀来节约资源,自伤元气。依附皇权便是改革的最佳契机。若西尔法能以旭日山庄之主成功入赘,得子袭爵,旭日山庄定必世代能为大渊所用。只是,以大庄主目前状态,恐怕等不到他与长公主的下一个孩子。”
“你们就不会介意这不是你们大庄主的孩子?”李泽身体前倾,锐利的双目盯着慕容晓询问。
慕容晓轻声道,“长公主腹中是谁的孩子,不就陛下一句话的事?”
李泽笑了,开怀大笑,赞赏道,“西尔法与琼月白得你这么一个闺女,实属捡到宝了。往后,你出门必须向朕报备。”
“吓?”慕容晓怔忪片刻,随即哭丧着脸,“谢主隆恩。”
李泽高兴地摆驾回宫,那叫一个兴高采烈通体舒畅。经慕容晓这么一捣鼓,这未出世的孩子,哪里还是什么北蛮孽障,分明是他用来牵制旭日山庄这枚大棋的福星。
如此一来,李泽亦对琼月腹中胎儿有了期待,期盼这个孩子能顺利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