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过了年,京城的寒意被驱散,庭院里的花枝抽出了新芽。
春日暖阳透过窗棂,落在楚若涵的身上,她却觉得那点暖意,怎么也暖不透女儿惹祸后留下的一地鸡毛。
她本想着,将清辰送去白鹿书院读书,日日受圣贤书的熏陶,性子总能沉稳些。
可如今看来,成效甚微。
自打太子生辰宴后,那柄“惊鸿”弓就像一道催命符,时时刻刻悬在顾清辰的头顶。
顾清辰想尽了办法,装病、卖乖、甚至想偷偷溜进东宫,可那弓就像长在了东宫里,再也要不回来了。
为此,顾清辰连着几个月都蔫头耷脑,没了往日的精神气。
前几日,她妹妹楚月淑又生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影青喜得合不拢嘴,抱着女儿不撒手,总算是儿女双全了。
楚若涵看着妹妹一家和和美美,心中欣慰的同时,也有一丝无人知晓的落寞。
自从生下清辰伤了身子,她这肚子,便再没了动静。
“夫人。”
海棠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三夫人那边,又使人给律少爷送东西来了。”
楚若涵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他又没收?”
海棠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明面上都收下了,可奴婢方才听底下的小厮说,律少爷转头就让长随把那些东西都扔了。”
楚若涵“嗯”了一声,并不意外。
“那孩子是个有心眼的,三房那点手段,算计不到他身上去。”
自打律哥儿和兰姐儿住进国公府,她便时时看顾着,那孩子沉稳早慧,远胜同龄人,眼下只一心备考,不理会那些腌臢事。
她心里盘算着,等过了春闱,一切尘埃落定,这两个孩子也该有个正经章程了。
三房的院子里,气氛却不似这春光般和煦。
顾三夫人看着刚从外面回来的儿媳杨氏,没好气地问道:“东西送过去了?”
杨氏点点头,脸上带着几分不解。
“送过去了。只是婆母,您这又是何苦?律哥儿马上就要科考了,他若真能高中,咱们脸上不也与有荣焉吗?”
“蠢货!”顾三夫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起来,“你懂什么!与有荣焉?他若真飞黄腾达了,第一个要踩的就是我们!”
杨氏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顾三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骂道:“若不是你生的方哥儿争气,这家业险些都要落到那小杂种身上!前些年,老爷可是动过那个心思的!”
这话她压在心里多年,每每想起,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她没有说的是,她更怕的,是自己当年做的那些恶事。
她怕顾律一旦得势,会翻出旧账……
到那时,自己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她绝不能让顾律有出头之日。
天还未亮,通往贡院的几条街巷便被考生和家仆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顾律身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儒衫,背着一只考篮,独自一人排在长长的队伍里。
他神色沉静,与周围那些或紧张、或兴奋的学子们显得格格不入。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一名管事打扮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碗热茶从旁边的茶寮挤了过来。
“律少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这倒春寒,可别冻着了。”
顾律认得,这是三房的管事,顾小五。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不必了。”
顾小五的脸上堆着笑,强行将茶碗塞到他手里。
“少爷莫要客气,三夫人特意吩咐的,就怕您考前准备不周。”
他说话时,身子不着痕迹地朝顾律贴近,另一只手飞快地在顾律的考篮边缘一抹,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退开。
顾律端着那碗茶,指尖微微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将茶放在了一旁的石墩上,转身继续排队。
顾小五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转身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轮到顾律时,负责搜检的兵士一脸严肃,将他的考篮翻了个底朝天。
笔、墨、砚台、水囊,甚至是干粮都被一一掰开检查。
“等等。”一名兵士忽然停下了动作,他从考篮夹层里,捏出了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
他将纸条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赫然是几篇策论的精要。
“搜到夹带了!”兵士一声高喝。
周围的考生瞬间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律身上。
一名巡场的考官快步走来,接过那张小抄,脸色铁青。
“大胆狂徒!竟敢在科举重地舞弊!拿下!”
两名如狼似虎的兵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顾律的胳膊。
“冤枉!大人,我没有!”顾律的脸上血色尽褪,拼命挣扎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然而,人证物证俱在,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带走!”考官不耐烦地一挥手,“上报主考官,革去功名,永不录用!”
“不!大人!冤枉啊!”
顾律的哀嚎声渐渐远去,很快便被贡院门口的喧嚣所淹没。
躲在不远处茶楼二楼的顾小五,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他得意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扔下几枚铜钱,脚步轻快地朝着顾家三房的方向奔去。
三房的院子里,顾三夫人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夫人!夫人!”顾小五一脸喜色地冲了进来,连礼都忘了行。“成了!成了!”
顾三夫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尖锐:“快说!怎么样了?”
“小的亲眼所见!”顾小五兴奋地比划着。
“就在贡院门口,从那小子的考篮里搜出了夹带!人已经被押走了,考官亲口说,革去功名,永不录用!他这辈子都完了!”
“哈哈!哈哈哈哈!”顾三夫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畅快至极的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好!真是天助我也!”
她指着一旁的杨氏,脸上满是狰狞的快意。
“你听见了吗?那个小杂种,完了!他再也没有机会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了!”
杨氏看着婆母几近癫狂的模样,吓得脸色发白,喏喏地不敢出声。
与此同时,贡院对面的一个幽深巷口。
一道挺拔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正是顾律。
他依旧穿着那身青色儒衫,神情平静无波,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意。
方才那个被抓走的,不过是他花银子雇来的一个身形相仿的落魄书生,带上了他的人皮面具。
一名长随快步从街角转回,低声道:“少爷,三房那个叫顾小五的,已经回去了。”
“嗯。”顾律淡淡应了一声。
长随忍不住感叹:“真是多亏了国公夫人,若不是夫人提前想好了这招‘金蝉脱壳’,今日被抓走的,恐怕就是少爷您了。”
顾律的眼中掠过一丝暖意,他理了理衣衫,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佩与感激。
“婶母说得对,对付那等人,一味防守,总有疏漏之时。唯有主动设下圈套,引蛇出洞,方能一击制胜。”
他抬起脚,朝着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龙门走去。
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他年轻而坚定的脸上。
“走吧,该进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