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的傍晚,镇国公府。
顾律恭敬地站在书案前,面前的楚若涵正垂眸看着一卷书,并未立刻开口。
压抑的沉默让顾律有些不安,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这些时日,他能感受到三房那边愈发露骨的“关心”,那些虚伪的嘘寒问暖背后,藏着他早已熟悉的恶意。
“律哥儿,”楚若涵终于放下书卷,抬起头,“你可知,猎人捕兽,最常用的法子是什么?”
顾律一怔,不明白婶母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恭谨地答道:“是设陷阱,布罗网。”
“不错。”楚若涵点了点头,“那你祖母,如今便是在给你织一张网。一张让你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的网。”
这话如同一块冰,直直砸进顾律的心里,让他浑身一颤。
他早就有所预感,可从楚若涵口中如此直白地说出来,那股寒意还是让他遍体生凉。
“婶母,我……”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干涩。
“你平日里再谨慎,也防不住人心之恶。”
楚若涵打断了他,“科考当日,人多手杂,他们有的是法子在你身上、在你的考篮里,塞进一些不该有的东西。到那时,你百口莫辩。”
顾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发现无论哪一种,自己都毫无招架之力。
看着他眼中的惊惶,楚若涵非但没有安抚,反而继续说道:“你以为躲得过搜检,就能安然无恙?”
“考场之内,买通一个同场考生,在你答卷时高呼一声你舞弊……”
“那……那我该如何是好?”律哥儿怕了,他真的怕了寒窗苦读数年,就为这一刻,他不能输。
他若是输了兰姐儿又如何,不能让人拿捏一辈子。
“难道,就只能任由他们……”
“谁说要任由他们了?”楚若涵嘴角勾了勾,“既然他们要设陷阱,那我们便给他们一个陷阱来踩。”
她从身旁的矮几上,拿起一个早已备好的钱袋,轻轻放在桌上,推到顾律面前。
“这里面是二百两银子。”
顾律不解地看着她。
楚若涵站起身,缓缓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去找一个身形与你相仿的落魄书生,给他一百两,让他替你演一出戏。”
“演戏?”顾律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
“金蝉脱壳的戏。”
“科考那日,让他穿着你的旧衣,背着你的考篮,带上人皮面具,替你去排队。你则隐在暗处,等他被‘人赃并获’地带走,你再入场。”
这个计策太过大胆,甚至有些离经叛道。
在贡院门口演戏,稍有不慎,便是欺君之罪!
顾律的心脏狂跳不止,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婶母,这,这太冒险了!万一被识破……”
“不会被识破。”楚若涵很笃定,“他们做贼心虚,一心只想看到‘你’被抓,根本不会细看那人的长相。”
“待他们心满意足地回去报信,你早已进了考场。等他们反应过来,春闱早已结束,一切都晚了。”
她看着顾律那张依旧带着犹豫和惊惧的脸,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柔和了些许。
“律哥儿,对付豺狼,绵羊的退让和躲闪是没用的,你必须变成比他们更狠的猎人。”
“侄儿明白了。”顾律对着楚若涵,深深地躬身一揖,“多谢婶母指点迷津,侄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若涵欣慰地点了点头,将那个钱袋塞进他的手里。
“去吧,剩下的一百两,安顿好那个替你演戏的人。”
“是。”
顾律紧紧握着那沉甸甸的钱袋,自己之前那么算计婶母真是混蛋。
他欠婶母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春闱结束,便是殿试。
几家欢喜几家愁。
镇国公府三房的院子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顾三夫人难得地亲自下厨,备了一桌好酒好菜。
“婆母,您这几日心情好,气色都红润了不少。”杨氏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布着筷。
顾三夫人得意地哼了一声,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快意:“那是自然,除了心头一根刺,我能不舒坦吗?”
杨氏底下头,她的心里很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几日后,放榜之日。
整个京城都陷入一种狂热的期待中。
镇国公府,楚若涵的院子里却是一片宁静。
她正教着女儿顾清辰打络子,顾清辰却明显心不在焉,手里的五彩丝线缠成了一团乱麻。
“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一扔,整个人瘫在了软榻上。
“又在想你的‘惊鸿’弓了?”楚若涵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
“娘,您说那太子是不是故意的?”
顾清辰翻了个身,抱着个引枕闷声道:“他天天把弓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谁去都能看见,就是不提还我的事!”
“我去了两次,他都笑眯眯地跟我谈论诗词文章,绝口不提弓的事。他就是个笑面虎!”
楚若涵停下手里的活,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你便不想想别的法子?”
“我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硬抢吧?”
顾清辰一脸的生无可恋,“爹爹已经问过我两次了,我都含糊过去了,再过些时日,怕是瞒不住了。”
“硬抢自然不行。”楚若涵拿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可这世上的事,也不是只有‘要’和‘抢’两种法子。他不是喜欢跟你谈论诗词文章吗?”
顾清辰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看着母亲。
楚若涵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提点道:“他既然出了题,你接招便是。”
“有时候,想要拿回一样东西,不一定要盯着那件东西本身。”
看着女儿若有所思的模样,楚若涵没再多说。
有些事,需得她自己想明白,才算真正长了记性。
就在这时,海棠脚步匆匆地从院外跑了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夫人!夫人!大喜啊!”
楚若涵放下茶杯,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什么事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