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勤奋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佝偻的背脊又塌下去几分。
他不再说话,只是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
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草药的味道,劈头盖脸地涌了过来。
李凡跟着他,一脚踏入了这家挂着“仁心诊所”牌子的小院。
院子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墙角晾晒着一些不认识的药草。
徐勤奋绷着脸,径直走向里屋。
李凡的视线越过徐勤奋的肩膀,投向屋内。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
他两条腿都打着厚重的白色石膏,高高地架在轮椅的脚踏上,造型有些滑稽,又有些触目惊心。
李凡猜测他应该就是汪舟。
此刻,汪舟正用手指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那医生约莫四十来岁,戴着金边眼镜,一脸肥肉。
旁边,还站着一对抱着孩子的农村夫妇,两人满脸焦急,手足无措,怀里的小孩脸蛋烧得通红,蔫蔫地耷拉着脑袋。
“我再说一遍。”
汪舟的声音清朗,但语调里没有一丝温度。
“这孩子是典型的病毒性感冒,伴有高热。物理降温,配合常规的抗病毒药物,三天就能好转。”
“你开的这个,进口头孢。还有这个,广谱抗生素。你是打算用轰炸机去炸一个蚊子吗?还是说,你这家诊所的利润,全靠卖这些死贵的药?”
白大褂医生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他被汪舟一番话堵得胸口起伏,指着汪舟的手指头都在哆嗦。
“你……”
“你什么你?”
汪舟打断他,语速不快,
“诊断逻辑混乱,用药方案本末倒置。你是医生还是药贩子?这对夫妻一年的收入,够你开几次这种药?”
那对夫妇听到这话,抱着孩子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看向医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怀疑和畏惧。
“放你娘的屁!”
医生被戳到了肺管子,所有的伪装都撕了个粉碎。
他猛地一拍桌子,绕过桌子冲到汪舟面前,扬起手掌朝着汪舟的脸就狠狠抽了下去!
“一个瘸子!也敢教我做事?老子行医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不想在这治就给老子滚!”
“啪!”
汪舟的头被打得偏向一旁,白皙的脸颊上,五道指印迅速浮现,变得红肿。
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
那对夫妇吓得倒退一步,孩子被惊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徐勤奋眼睛红了,捏紧的拳头就要冲上去。
但他没来得及动。
李凡动了。
就在那医生甩出手掌,脸上露出狞笑的一刹那。
李凡的身影一晃,人已经到了医生跟前。
他没多余的废话,右手探出,抓住了医生那只还扬在半空的手腕。
医生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只铁钳死死箍住,动弹不得。
“你……”
李凡抓着他的手腕,抡圆了胳膊,反手狠狠抽回了医生的脸上。
“啪!!!”
那个一百八十斤的白大褂医生,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一鞭的陀螺,原地打着旋儿转了一圈半。
一颗沾着血丝的后槽牙,从他嘴里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医生旋转的势头没停,一头撞在身后的药柜上。
“哗啦——哐当!”
整面墙的玻璃药柜剧烈摇晃,上面摆着的几十个玻璃瓶、药罐子,如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碎了一地,各种颜色的药水药粉混在一起,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气味。
满室狼藉。
李凡看着瘫软在碎玻璃渣里的医生,冷冷地说道:
“他腿动不了,嘴没问题,说的话条理清晰。”
李凡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我手脚都好着,力气也足。你现在,能听懂人话了吗?”
医生捂着肿成猪头的半边脸,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看向李凡的眼神,只剩下恐惧。
李凡以为,自己这番“拔刀相助”,怎么也该换来一句感谢。
他转过头,看向轮椅上的汪舟。
谁知道,汪舟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不像是看恩人,倒像是在看一个不请自来的麻烦制造者。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汪舟的语气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悦。
李凡一愣。
汪舟没再看他,转动轮椅,面向那对已经吓傻了的夫妇,语气缓和了一些。
“去县医院,挂儿科急诊。别在这里耽误孩子了。”
那对夫妇如蒙大赦,抱着孩子,连连对汪舟鞠躬,看都没看地上的医生和李凡一眼,逃也似的跑出了诊所。
“哎,小李,舟娃子他……”
徐勤奋搓着手,想上来打个圆场。
李凡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看着汪舟,提议道:
“报警吧,故意伤人,再加上无证行医或者用药欺诈,够他喝一壶的。”
汪舟闻言,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全是嘲弄。
“报警?”
“让警察来给我发个‘好市民’锦旗?还是嘉奖我‘身残志坚,勇于揭发黑心医生’?然后呢?等他们走了,这家伙找几个地痞,趁我落单,把我另一条腿也敲了?”
“我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他说完,自己驱动轮椅,朝诊所外走去,全程没再给李凡一个正眼。
李凡被他这番操作搞得一头雾水,跟着徐勤奋走出了诊所。
屋外阳光正好,可李凡的心情却有些憋闷。
他忍不住问身边的徐勤奋:
“徐师傅,他这是怎么回事?被人欺负成这样,怎么还跟个刺猬一样?”
徐勤奋长长叹了口气,抬脚对着路边一颗石子,狠狠踢了出去。
“你以为他这腿是怎么断的?”
徐勤奋脸上浮现出一种又想哭,又想笑,五官都拧在一起的古怪表情。
“他不是得罪了什么道上大哥,也不是碰了哪个老板的女人。”
“他是……他娘的,他是把人活活给气疯了!”
李凡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
“气疯了?”
“对!气疯了!”
“就前阵子,那个种子公司的人,就是打断他腿的那伙人,来村里推销他们的种子,吹得天花乱坠。舟娃子当场就站出来,指出了他们宣传单上的好几个问题。”
“可他不是跟人吵架。”
徐勤奋恨铁不成钢地比划着。
“他是现场开课!”
“他先指出对方那个带头混混的逻辑谬误,说他的话‘前提不成立,论证过程偷换概念,结论更是荒谬绝伦’。”
“然后,他又开始点评对方的用词,说‘你们的宣传语里,有三个错别字,四个病句,还有一处标点符号使用错误。’他还掏出个小本本,要人家记下来!”
李凡听得眼角抽搐。
这操作,有点骚啊。
“那混混头子当时脸都绿了,指着鼻子骂他。你猜舟娃子怎么说?”
徐勤奋学着汪舟当时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
“他说:‘这位先生,请控制你的情绪。其次,你的普通话发音存在严重问题,‘种子(zhong zi)’被你念成了‘总紫(zong zi)’,这会严重影响你的专业可信度。我建议你报个正音班。’”
“我当时就在旁边,亲眼看着那个混混头子,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舟娃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那头子憋了半天,通红着眼睛,对着他那帮手下大吼——”
“‘我他娘的不是来上语文课的!给我打!把他的嘴打烂!’”
“不!等等!”
“‘打断他的腿!让他跑不了!老子要天天过来听他上课!’”
李凡:“……”
他总算明白,什么叫凭本事挨的打。
这已经不是嘴贱了,这是降维打击。用知识的铁拳,把文盲的自尊心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正说着,一阵轮椅滚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汪舟自己摇着轮椅出来了。
他在李凡面前停下,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从下到上,把李凡扫视了一遍,像是在用x光分析他的身体构造。
“你也是徐师傅找来,学种地的?”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戒备和审视。
李凡刚想开口回答。
“吱——嘎——!”
一阵刺耳到让人牙酸的刹车声,猛地划破了村口的宁静!
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一个蛮横的甩尾,卷起漫天尘土,重重地停在了诊所门口。
车身还没停稳,“哗啦”一声,侧门被粗暴地拉开。
三个手持锃亮钢管的壮汉,从车上跳了下来。
为首的一个,脖子上挂着一条能拴狗的金链子。
“汪老师!好久不见啊!”
金链子男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上次的课,我们哥几个回去感觉没听懂,还有几个知识点没掌握。”
“今天,我们特地过来,请您再给我们补补课。”
“顺便,把你这另一条腿……也评个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