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的银辉淌过纹脉的藤络,把每片叶子都镀成半透明的玉色。虎娃攥着那枚最大的忆果,指腹蹭过果皮上细密的绒毛——这是藤络精用三个月心血结出的果,蒂部还缠着根红绳,是栗婶用年兽换的山枣核串的。
“要捏碎了哦。”青禾蹲在旁边,往虎娃手心塞了颗新摘的山枣,“年兽的声音要是吓着你,就啃枣。”
虎娃点点头,指尖用力。忆果“啵”地裂开,汁水溅在掌纹里,混着淡淡的酒香——是年兽藏在山枣树下的米酒,上次偷喝时被虎娃撞见,红着脸说“酿来暖身子的”。
“明年…还来…不,不走了…”
声音裹在果浆里滚出来,带着点醉意的憨,尾音翘得像山枣枝,颤巍巍的,却比任何誓言都实在。虎娃突然红了眼眶,把忆果的碎瓣往兜里塞:“它说了不走了!”
年兽的爪印在窗台上还没干。今晨天没亮,络生就发现那串脚印从村口一直延伸到纹脉下,爪尖的泥里混着山枣核的碎屑——是年兽连夜赶路时,揣在怀里的山枣硌破了口袋。
“看这印子,步幅比上次大了些。”墨砚先生用拓纸覆在爪印上,“是攒着劲跑的,怕赶不上满月。”
栗婶正往竹篮里装枣泥糕,蒸笼的白汽漫过她的鬓角:“昨晚听见后山有动静,想是它在找去年虎娃丢的布偶。那布偶早被我补好了,就挂在灶头,等着它来拿呢。”
说话间,藤络精的藤蔓突然簌簌作响,卷着片枯叶往院外飘。枯叶背面用炭笔写着个歪歪扭扭的“等”字,墨迹被露水洇开,像洇在虎娃手背上的泪。
辰时的雾还没散,年兽就站在篱笆外了。它背上的布包鼓鼓囊囊,边角磨出了毛边,想来是一路拽着布带跑的。看见虎娃举着忆果碎片冲出来,它突然往后缩了缩,爪子在地上划了个浅坑——是想藏起爪尖的血痂(昨晚爬坡时被碎石划的)。
“年兽!”虎娃扑过去,却被年兽用尾巴拦住。它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虎娃的衣角,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像在认错。
“进来吧。”栗婶掀开竹帘,蒸笼的热气裹着枣香漫出来,“布偶在灶头,枣泥糕刚出锅,再不吃就凉了。”
年兽这才抬脚,爪印在青石板上留下串暗红的点——血痂蹭破了。虎娃拽住它的尾巴根(最软的地方),仰着头说:“我给你上药,用栗婶的金疮药,不疼的。”
年兽的耳朵突然耷拉下来,乖乖跟着往里走,布包在背上晃悠,露出半只布偶的耳朵(是虎娃去年丢的那只)。
灶房里,青禾正用拓片记录年兽的爪印。她蘸着墨汁的笔顿了顿:“这道划痕比上次深,该是扛着布包爬陡坡时磨的。”
“它总爱硬撑。”栗婶往年兽嘴里塞了块枣泥糕,“去年送山枣,明明崴了脚,还非要跳着走,怕我们看出来。”
年兽嘴里含着糕,含糊地“呜”了声,尾巴尖却悄悄勾住了虎娃的裤脚——像在说“不疼”。
午后,墨砚先生把新拓的爪印图铺在院心的石桌上。图上的爪印从村口到灶房,共三百二十一个,每个印子里都嵌着点东西:有山枣核的碎壳,有野菊的花瓣,还有片干枯的槐树叶(是老槐树上的,去年虎娃在那儿埋过糖)。
“你看这处。”墨砚先生指着其中一个爪印,“印边有圈浅痕,是它踮着脚往灶房里看时留的——怕惊扰了我们做饭。”
虎娃突然指着爪印末端的小坑:“这是年兽刻的‘家’字!”
众人凑近了看,果然,三个歪扭的笔画藏在爪印的阴影里,比上次在雪地上刻的工整多了。年兽的耳朵尖突然红了,用尾巴把爪印图卷起来,像是不好意思。
月上中天时,藤络精突然开花了。淡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把纹脉罩成了个花笼,每个花蕊里都浮着个小光球——是年兽这些天的记忆碎片:
- 它蹲在山枣树下酿酒,偷偷往坛子里丢了颗虎娃送的玻璃珠(虎娃说“这样酒就会发光”);
- 它在老槐树上刻“等”字,被树汁粘了满爪,却笑得露出尖牙;
- 它半夜摸到村口,看见虎娃的窗还亮着灯,就蹲在篱笆外守了半宿,直到灯灭了才敢离开。
“这些都是藤络精自己收的。”青禾轻声说,“纹脉记得比我们都清楚。”
年兽突然站起来,往藤络精的花笼里钻。花瓣落在它背上,沾了层金粉,像披了件小披风。它转过身,用爪子在地上慢慢划——这次不是“怕”,也不是“等”,是个歪歪扭扭的“留”字。
“留?”虎娃歪着头,“你要留下?”
年兽点点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像在笑。它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布包,解开三层绳结,里面是颗用红绳缠好的山枣核,核上刻着“家”。
“给…你的。”它的声音有点抖,“栗婶说…这样就能长在一起了。”
虎娃把山枣核攥在手心,突然想起年兽上次偷喝米酒后说的胡话:“等我酿好第三坛酒,就把枣核埋在纹脉下,等它长出树来,我们就…就当邻居。”
原来它说的“邻居”,是想当一家人。
栗婶抹了把眼角的泪,往灶里添了块柴:“傻孩子,埋什么枣核,直接住下就是了。灶房给你留了位置,冬暖夏凉,比山洞舒服。”
年兽的尾巴突然圈住虎娃的腰,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这是它第一次主动抱虎娃。“住…住下。”它的声音闷在虎娃颈窝里,带着点枣泥糕的甜,“不走了。”
霜降那天,山枣核发了芽。年兽蹲在纹脉旁,用爪子给芽苗培土,虎娃蹲在它旁边,用小铲子帮忙。青禾举着拓片,把这一幕拓了下来,墨砚先生在旁边题字:“共生”。
“你看这根须。”青禾指着芽苗的根,“已经缠上纹脉的藤了,像年兽的尾巴缠着虎娃。”
栗婶端来新蒸的枣糕,笑着说:“明年这时候,就能在树下摆桌了。年兽的米酒刚好酿满一年,虎娃的新布偶也该做好了,我们就在这儿办个团圆宴。”
年兽突然站起来,往院外跑。众人愣了愣,跟着出去,看见它正用爪子刨去年埋糖的地方。泥土里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一看,里面的糖早就化了,却凝着个小小的“甜”字——是虎娃当年用糖汁写的。
“它什么都记得。”墨砚先生叹了口气,“连我们忘了的,它都替我们记着。”
夜幕降临时,藤络精的花笼又亮了。这次飘出来的不是记忆碎片,是年兽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虎娃,枣核发芽了。以后每年满月,我们都来拓爪印,好不好?”
虎娃趴在年兽背上,把脸埋进它的毛里:“好。还要在爪印旁边画小太阳,像栗婶说的,日子要过得亮堂堂的。”
年兽“呜”了声,算是应了。尾巴尖轻轻扫过地上的爪印拓片,把“留”字盖得严严实实——像在盖章确认,又像在说“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