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便是盐引捐粮之制。”
袁可立指尖在案上轻点,逐条梳理,
“先前说的大利湾熟地盐引,要求商人认购前向东江镇捐粮两石,这便是定向援粮;”
“往后商屯西扩,南关岭熟地若有余粮,还能借调剂军需的名义,按平价转售东江,既补了毛文龙的粮缺,又让商人得些薄利,一举两得。”
“其二,是朝鲜商路的借力。”
他看向李旦,语气带着呼应,
“李兄提过福建商帮能联络朝鲜义州府尹金鎏,开放大利湾为朝鲜铁矿转口港。”
“咱们便可借这转口贸易,从朝鲜换硫磺、硝石,再以协防的名义送往东江镇;”
“顺带让商帮商船捎带商屯的柞绸、土豆,与东江镇换他们的海产、人参,既通了贸易,又解了东江的物资困局,还绕开了武之望的管控。”
“其三,是防务与援济的联动。”
袁可立又看向沈有容,
“傅春所部本就驻辽南,可与东江镇约定每月一次联合巡海。”
“一来护着商屯往东江镇运粮的船,二来若东江遇袭,傅春部能就近驰援;”
“先前弘济小友提的海贸保险,也可对往东江运粮的商船放宽赔付条件,商人愿去东江镇,毛文龙的补给自然多了层保障。”
“这些法子凑在一处,援粮、援物、护路都有了着落,东江镇便不至于因粮饷断了气。”
袁可立说完,目光扫过众人,
“诸位看看,还有需补充的吗?”
沈有容沉吟片刻,起身拱手:
“礼卿兄梳理的已是周全,我倒想补一句防务上的衔接。”
“可令傅春在大利湾补给栈专设东江粮道哨,与东江镇的哨船定个暗号,每逢初一、十五在海洋岛会和,一则交接物资,二则互通建奴动向。”
“东江镇缺的不只是粮,还有辽南的敌情;”
“傅春部守着金州湾,正好能帮他们盯着建奴在沿海的动静,也算防务援济双补。”
“士弘兄这哨船会和之策,补了情报的缺,再好不过。”
袁可立点头称是:
“如此一来,援东江的事便无遗漏了。”
“节寰先生,晚辈倒有一层顾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国助忽然起身,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打破了厅中的沉静。
袁可立抬眼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颔首:“弘济但说无妨。”
“晚辈担心,武之望克扣东江粮饷,未必只是他个人谋利,怕是阉党早有授意。”
李国助眉头微蹙,语速放缓,
“您想,东江镇孤悬海外,能袭扰建奴后方,阉党既需要它当个抗金的幌子,又怕毛文龙势力大了不受控。”
“武之望扣粮,既是为他那运河工程挪资源,更是帮阉党拿捏毛文龙,逼他乖乖送利益、表忠心。”
“咱们大利湾商屯若直接往东江运粮,岂不是断了阉党以粮控边的路子?”
“他们怕是会觉得咱们跟东江镇绑在一处,反过来打压大利湾商屯。”
袁可立闻言,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转为赞许,抚掌道:
“好小子!这层关节,倒是我先前没细想!你且说说,为何笃定是阉党授意?”
“晚辈也是看这两年的动静琢磨的。”
李国助定了定神,继续道,
“去年杨国栋参劾毛文龙,说他通敌走私,后来毛文龙往京师送了钱,阉党就压下了弹劾;”
“如今武之望扣了东江镇四十四万两粮饷,却没彻底断供,反而逼着毛文龙把走私的人参、铁器利润分三成给他。”
“这哪是打压?分明是阉党要把东江镇走私的好处攥在自己手里。”
“咱们商屯若直接送粮,等于帮毛文龙解了困,阉党没了拿捏的筹码,又少了分润,岂能容咱们?”
他顿了顿,又补充,
“再者,阉党最忌民间势力私通边镇,咱们要是没个官方名头,直接援粮,说不定还会被扣上私结军阀的帽子。”
袁可立听完,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沉吟片刻后问道:
“你既有这般顾虑,可有应对之策?”
李国助脸上露出几分赧然,拱手道:
“晚辈只看出了风险,却没想出稳妥的法子,毕竟阉党行事只讲利益,套路与寻常官场不同,还请袁大人赐教。”
“你能看出这层风险,已是难得。”
袁可立轻笑一声,语气渐趋沉稳,
“对付阉党,硬顶不行,得顺着他们的规矩来。”
“其一,咱们援粮不能直接送,得走天津王记商号中转,每运一万石粮,按一成缴管费,实则是给阉党上供;”
“粮船挂‘魏公公赈边’旗,粮袋印‘忠贤恤民’的字,运到皮岛后,让毛文龙领着辽民写《谢魏公公赐粮疏》,经武之望转呈,把功劳全算在阉党头上,他们得了名又得了利,自然不会再刁难。”
“其二,得给武之望留足政绩。”
袁可立话锋一转,
“咱们向东江镇送的粮,全报备成响应阉党官督民办商屯政策,从商屯官督份额里划拨,还得请武之望核验监管。”
“粮调出时盖他的巡抚印,运到东江镇后要毛文龙出验收单,由武之望转呈阉党,让他能表监管边饷的功。”
“武之望本就想攀附阉党,得了这机会,只会帮咱们推进,不会再从中作梗。”
“其三,得把私援变成官办。”
袁可立最后补充,
“你让傅春拟个《大利湾商屯承办供东江军需疏》,向武之望申请承接东江镇三成的粮饷采买权,采买价按登莱官价加五成,既让武之望有超额供粮的政绩,又让咱们的援粮有了官方名头,彻底避开私通边镇的嫌疑。”
李国助听罢,茅塞顿开,拱手躬身:
“先生这法子,竟是顺着阉党的性子来,既解了风险,又保了援粮,晚辈佩服!”
袁可立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先前的凝重: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先稳住阉党和武之望再说。”
他端起茶盏细品,见其他人只是默默点头,半晌无人开口,便放下茶杯话锋一转,
“既然前三个议题都有了定数,咱们便议第四个议题,如何让武之望放弃金州运河工程。”
“这工程根本就行不通,咱们一味迎合他,空耗钱粮还是小事,若被建奴抓住空子,重新夺了金州、旅顺,我在登莱三年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